2024年7月14日，南京，夜幕降臨。

庫爾特站在雨花台景區出口處的梧桐樹影裡，手機震動的嗡鳴驚落了肩頭一片銀杏葉。微信視頻邀請的提示音在石闆路上清脆彈跳，驚起三兩步外舉着手機拍攝晚霞的陸月回頭。

是母上大人打來的微信視頻。

他看向陸月，皺着眉毛問：“怎麼辦？”

“接呗。”

“我不了解星光的母親。”

“直接說明你來南京的目的就行，放輕松，保持平常心。”

深呼吸一口氣，完全沒有準備的他硬着頭皮按下了接聽鍵。

“星光，你在哪兒呢？”母親的聲音裹着電磁波特有的沙沙聲，背景裡傳來新聞聯播熟悉的片頭曲。

庫爾特強裝鎮定，“媽，我和朋友們在南京呢。”說着翻轉鏡頭，路易斯正蹲在石階上擦拭運動鞋沾的蒼耳，見狀慌忙起身，德式口音的“阿姨好”撞上陸月字正腔圓的問候。

他繼續說道：“我們去了雨花台烈士陵園，祭拜了方燭照墓，還遇到了守陵員，他曾受恩于方燭照……”

父親的臉擠進了畫面裡，“星光，你去南京了？”

“是的。”他以星光的口吻解釋道，“之前我給您發過方燭照的烈士照，她和我長得極為相似，而且本姓也是‘東方’，所以就請假來南京找答案了。”

父母那邊沉默着，沒有回應。

“爸、媽，她是不是我們的先祖？”

良久，父親緩緩開口：“我不肯定。我問過你那還在世的祖太公了，他說他爺爺那一輩确實是住在南京的地主鄉紳，曾經有過一個女兒逃婚，去了西洋留學。但因為極少被家裡人提及，也沒有進族譜，所以具體情況無人知曉。”

“那難道就沒有一點其他的線索，或者相關的記載嗎？”

“孩子，别太執着了。就算方燭照真的和東方家有淵源，那也是很久遠之前的事了。”母親在那頭歎了口氣，“當年你太爺爺帶着全家從下關碼頭逃難時，連祖宅地契都燒了。打從那兒開始，咱們東方家就紮根在了F市。”

“那您和父親，你們知道她原本的名字嗎？”

“這……”

青山埋忠骨，英雄無人曉。

“她叫東方圖南。”

她是東方家的先祖，也是他兒時記憶裡模糊不清的“Fraulein Ost”。

“她自1937年9月回到中國，成為一名對外記者，後來慘死于南京大屠殺。”

方燭照，生而渺小，死于偉大。

庫爾特有一瞬間的喘不過氣，胸口似有一塊巨石壓着，難受極了。他所認識的 Fraulein Ost 就這樣孤獨地躺在陵墓裡，死後無人知曉她真實的模樣和身份，這讓他感到無比的悲哀和憤怒。

父親搖頭，長長地歎出一口氣，“星光，逝者已矣，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們如今能做的，就是好好生活，銘記曆史。”

好好生活，銘記曆史。

“爸，我懂了。”

庫爾特收起悲哀與憤怒，又和星光的父母聊了幾句，最後才挂斷通話。

東方圖南……如若沒有守陵老人銘記，她真正的名字，或許将永遠被塵封在曆史的長河。

“好啦，都已經是過去的曆史了。”陸月看出他心情低落，“時間不早了，咱們先去找地方吃飯吧。”

“嗯。”

“頭一回來南京，一定要吃特色菜！路易斯，快查攻略！”

路易斯舉着早就查好的美食筆記，“京尊三品堂，環境優雅，菜品精緻，很多人推薦。”

“好，就去那裡啦！”

·

假期很快結束，由于無法在周日趕回廣元市上班，庫爾特又跟組長繼續請了周一的假，組長還是看在學長的面子上才續假的。

周一下午回到宿舍，童桐并不在。庫爾特從宿舍群的聊天記錄中得知，她簽約了一家主播公司實習，因而并未在意姑娘夜不歸宿之事。

周二早，他按時來到公司打卡上班。由于還不會使用電腦，一整個上午他都處于幫倒忙的狀态，犯的都是低級錯誤，不是忘記數據備份就是傳錯信息，弄得同組實習生一頓抱怨。

午休時分，李華特意前來詢問他的狀況，庫爾特不知該如何解釋，索性敷衍應對。

一整天下來，市場研究與數據組的工作進展極不順利。加之這周開始工作量突然大幅增加，未能完成今日任務的實習生們被迫留下來加班。

李華作為校友，還能在私底下提醒，其他兩位則直接在小群裡開啟吐槽模式，怨聲載道。

果不其然，周三一早，他就被組長請去辦公室喝茶了。

犯錯就要立正挨罵，這頓劈頭蓋臉的訓斥，足足持續了二十分鐘之久，隔壁幾個小組的人紛紛過來圍觀吃瓜。

庫爾特從組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臉色陰沉得仿佛能滴下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