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和哥哥的關系也稱不上一直很好。
就算是親生的兄弟也時常有質疑父母偏心的時候,更枉論是他們這樣的家庭。
穆言原本的那些衣服很多已經被洗得很薄了,就算把破洞打上補丁,也并不暖和。
他們這樣的家庭,往往過年了才會給孩子買新衣服,穆娟華看孩子身上薄等不了那麼久,就拿了幾件林奕之前的衣服改小了給他穿。
在鄉下,弟弟妹妹穿哥哥姐姐穿不下的衣服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林奕和穆娟華又都是仔細的人,林奕穿不下的衣服也比他原先洗得很薄甚至破了洞的衣服體面很多。
可是落在小時候的穆言眼裡,就是不是這麼回事了。
被穆娟華找到的時候,穆言正坐在村口偷偷地抹眼淚。
穆娟華很快就猜到了他為什麼委屈。可是她也有她的難處,家裡條件有限,就算她想要一碗水端平,大的孩子也穿不下小的那個的衣服啊。
如果日子過得沒那麼拮據,即使是一模一樣的玩具她也願意給兩個孩子一人一個。
可惜窮人無論做什麼事都總是寸步難行。
看到母親來找自己,穆言哭得更兇了。
“言言乖,不哭了好不好,你看看,眼睛都要哭腫了。”
穆娟華心疼壞了,把他抱起來,哄他說明天給你煮一個雞蛋吃好不好,不告訴你哥哥。
穆言還是哭,哭得幾乎氣都喘不上來了:“媽媽........壞媽媽,偏心.......”
穆娟華當時愣了一下。
那是穆言第一次叫她媽媽。
她突然好像有了那麼一點猜到穆言在想什麼了,雖然對于七歲的孩子來說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因為從來沒有過媽媽,穆言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媽媽,所以沒有被一碗水端平地對待,他才覺得分外委屈。
“言言乖,”穆娟華心裡有些酸酸的,“以後媽媽多賺點錢,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
“以後”對于小孩子時候的穆言來說是個并不好理解的詞,這個詞可以當做承諾,也可以被理解成敷衍。林國駿跟他說過無數次以後:媽媽以後就回來了,以後就不去打牌了,以後就能換個不漏水的房子了。
穆言依舊哭得委屈,但是小孩子嘛,哭過也就忘記了,他穿上舊但是暖和整潔的衣服,照例跟他哥開開心心地一起上學放學。
穆娟華卻一直記得。
那年過年的時候,隻有穆言有新衣服,林奕卻沒有,林奕不是喜歡哭鬧的性格,母親跟他解釋的時候,他也隻是懂事地點了點頭。
穆言看着自己的新衣服,又哇的一聲哭了。
“你怎麼這麼喜歡哭啊,”林奕看他哭得跟個小花貓一樣很是嫌棄,“我沒有新衣服,我都沒哭呢。你哭什麼啊。”
“那我也不要了........”穆言哭着哭着就要把新衣服脫下來,正月的天那麼冷,哪裡容得他這麼鬧,被穆娟華一把攔住了。
“穿着穿着,鬧什麼呢,”穆娟華一個頭變成兩個大,趕緊拉了紙巾給他擦了擦哭得濕漉漉的小臉,“眼淚都弄到衣服上面了,人家也不讓你退了呀。”
“明年村裡的電子廠辦起來,我去廠裡上班,過年就能給你們兩個都買新衣服了……”穆娟華不知道是在對兩個孩子說還是在自言自語。
那一年林國駿和穆娟華剛剛結婚,穆娟華溫柔體貼,把一家人照顧得很好,林國駿有點從前妻跑了的陰影裡走出來了,正逢村裡其他人說要一起去城裡找活幹,他竟也踏踏實實地在工地幹了幾年。
他的賭瘾當時也不大,隻是空的時候喜歡和工友一起打會兒撲克。
那算是穆言生命裡最平和的一段日子。放學回家有熱乎乎的飯菜,院子裡晾着幹幹淨淨的衣服,偶爾像從前那樣洗一次碗或是洗一次衣服,就會被穆娟華連着誇上三四天,誇得他幾乎暈頭轉向,甚至還會給他單獨煎一個香噴噴的,外焦裡嫩的雞蛋。
哥哥氣呼呼地質問為什麼母親不給他雞蛋吃,母親指了指水槽裡的碗:“你把這些洗了,明天也給你煎一個。”
哥哥表示自己完全不稀罕,但是吃完飯之後還是乖乖地去洗了碗。
母親當然也兌現了給他煎雞蛋的承諾。
那段日子平和而溫馨,對于穆言來說,就像做夢一樣。林國駿會定期寄錢回來,穆娟華會做點手藝活補貼家用,穆言的同學也變得比以前成熟些,因為他成績好的緣故,也不再有人欺負他。
直到幾年之後母親被查出腎衰竭,家裡急着用錢,林國駿從“信得過的朋友”那裡聽說了能一翻十十翻百的來錢路子。
夢一下子醒了。
窗外的天應該是已經蒙蒙亮了,穆言徹夜未眠。
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五點四十。
是一個不早不晚的時間,現在想要再睡一會兒已經不合适了,但是要聯系别人卻又太早。
他盯着手機屏幕發了一會呆,感覺到眼睛有些不舒服才閉了會眼。
手機的壁紙還是和陸崇的合影,他反應過來這一點,默默換成了默認的壁紙。
默認的水滴壁紙看起來冷冰冰的,穆言從相冊裡翻出一張随手拍的風景照想要換上去,卻想起這好像是某一次和陸崇一起去植物園的時候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