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樁事,源頭還要追溯到先前的镖局滅門案。那年在地靈莊,鐵無雙老爺子中計慘死,江小魚被江别鶴父子反将一軍,又因不能露出真面目,百口莫辯。鐵無雙遇害後被僞裝成畏罪自殺,莊主趙香靈亦成為其幫兇,雖然江别鶴的真面目已被揭穿,可地靈莊的生意卻從此一蹶不振。
然而造成此等境況的并不是趙香靈的死對頭段合肥,而是江南的一個普通富商遊文軒。
鐵無雙死後,地靈莊的生意大多去了段家和江南其餘小富商的口袋,遊氏也由此做大,收了趙莊主三家商行的抵押。如今地靈莊重整旗鼓,趙香靈想把商行贖回,可奈何對方獅子大開口,竟讨要了三倍之數,否則不予交還。
說來也是趙香靈太不謹慎,當時急着需要銀錢周轉,雙方隻是簡單的簽了協議,未在抵押行過流程。現在贖買不回,又無官方憑證,官府也難決斷。
然世間之事,無巧不成書。移花宮名下的莊鋪與其中一間商行要有貨品的對接,但商行歸屬不定已停關許久,移花宮莊鋪的生意也受了影響。
花無缺對那年地靈莊始終心懷愧疚,也不好讓移花宮的姑娘們出面,便隻能自己壯着膽子,同那遊老闆遊文軒商榷去了。
至于為什麼要“壯着膽子”,是因為那遊老闆喜歡和花酒,尤愛在花樓裡談生意。
遊文軒眯了眯本就不大的眼睛,讪讪一笑:“花公子,枯坐無趣,不如稍歇片刻,紅袖添香,再談不遲。”
這不,沒說幾句,又要叫姑娘陪酒。
遊文軒喚來小厮,從成群的美麗姑娘中挑選了兩人,左擁右抱好不快活。
花無缺尴尬地皺了皺眉:“遊老闆,正事要緊。”
遊文軒朝他擺手:“花公子莫急。遊某請您過來是讓您享受的,這裡這麼多姑娘,沒有一個喜歡的嗎?”
花無缺的臉色愈發難看。
遊文軒心領神會,朝着門外朗聲道:“把你們這兒的姑娘都叫來!”
眼前的姑娘換了一批又一批,溫柔妩媚安靜活潑應有盡有,遊文軒已經看花了眼,疲憊地就着身旁姑娘的手品嘗美酒。
花無缺連半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她們。
老鸨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連忙央着花無缺道:“公子,她們已經是我們這兒最後幾個姑娘了。”
花無缺應聲擡頭,視線從姑娘們身上一一劃過,最後停在了旁邊穿紅衣的瘦高女子身上。
“就她吧。”花無缺神情淡淡的。
遊文軒和老鸨皆是一愣。
紅衣女子是這些姑娘裡相貌最普通的,渾身上下也沒有一樣首飾钗環,随意松散地挽了發髻,看起來像是被老鸨拉來充數的。
可花無缺偏偏選了她。
老鸨松了一口氣,帶着剩下的姑娘退出房間。紅衣女子行至花無缺身側坐下,伸手朝花無缺的肩上摸去,笑得溫柔。
遊文軒原本隻是在一旁看戲,不經意地轉頭,卻被紅衣女子攝取了心魂。
她笑的時候與安靜時完全不同,尤其是那一雙眼,神采飛揚,眉宇間沒有尋常風塵女子的圓滑世故,卻多了幾分英氣。她的容貌算不上美麗,笑起來卻叫人移不開眼。
遊文軒突然覺得身邊他精心挑選的姑娘索然無味。
更讓人驚訝的是,方才還冷着臉一副“生人勿近”模樣的花無缺,此刻正摟着女子的腰,偏頭親昵私語。
終究是男人的本性,抵不過美□□惑。
“看來花公子對這位的姑娘很滿意啊。”遊文軒的目光一直在紅衣女子身上流連。
女子拽住花無缺的衣袖,嫌惡地皺了眉。
遊文軒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心道:有意思。
花無缺側身将她擋在身後,神情變得嚴肅如前,“姑娘已經叫來了,遊老闆對于三家商行的事考慮的如何?”
遊文軒道:“趙香靈怎麼說?”
“趙莊主說,他可以在原價上提高三成贖回。”
遊文軒點點頭:“趙香靈與我說過,我已經知曉了。”他頓了頓,接着道,“可這與我心中的價格差的太多,可既然有花公子出面,我願意給趙莊主一個面子。”
花無缺神色舒展,拱手一笑道:“遊老闆果然通情達理,簽下字據後,趙莊主自會派人去接手,銀兩也即刻送到。”
“如此甚好,隻是遊某還有個不情之請。”遊文軒面露難色。
“遊老闆請講。”
“遊某想讓花公子身邊的姑娘替我斟酒。”
花無缺看了眼身邊的人,猶豫不決,“這……”
紅衣女子起身盈盈一笑:“*官人不必為難,我來替遊老闆倒酒。”她轉身繞至另一側,緩緩斟滿酒杯,“遊老闆請慢用。”
遊文軒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離開的腳步,又得寸進尺地摸上了手背,“姑娘氣質非凡,遊某心生仰慕,若能共度良宵,此生無憾了。”
花無缺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紅衣女子朝身旁指了指道:“隻怕這兩位姐姐不能同意。”
遊文軒揮手将那兩位趕走了。
女子趁機躲回花無缺身後,“怕是這位也官人不會同意。”
遊文軒朝花無缺讨好地笑:“花公子,若你能忍痛割愛,遊某同意那三家商行隻以原價贖回,分毫不多取。”
花無缺牢牢牽住她的手,聲音冷了幾分:“恕在下不能同意。”
遊文軒搖搖頭,舉起手邊的酒杯,啧啧歎道:“這種地方還是别玩‘守身‘這一套了。我出一百兩,姑娘,這可是别人求之不得的機會。”
“官人,遊老闆出手如此大方,你說我該怎麼辦?”紅衣女子俯在花無缺肩上,玩味不明地笑。
被貼近的耳朵熱得仿佛要燒起來,柔情似水的稱呼惹得花無缺心跳急促,一時說不出話來。
紅衣女子拍了拍花無缺的背,轉而道:“不如遊老闆先簽下字據,将商行交還給趙莊主。”
遊文軒眯了眯眼,微微勾起嘴角,“不急,明日一早三家商行的地契自然會送到地靈莊。”
花無缺已然坐不住了:“價格多加三成,還請遊老闆按照之前說的簽好字據。”
“我本以為花公子是潔身自好的正人君子,沒想到你也會為了一個風塵女一擲千金,倒是令遊某大開眼界。”遊文軒道,“五百兩,姑娘歸我。地契在我手上,由不得你不同意。”
花無缺神色一凜,隻見一個紅色身影掠過,遊文軒手中的酒杯已被打翻在地,人也被揪着衣領提起來。
“給你面子就照做,少蹬鼻子上臉!想用銀子買小爺,你消受的起麼!”
“你,你……”
适才柔聲細語的溫婉美人突然變得橫眉怒目,遊文軒霎時目瞪口呆說不來話。
“小魚兒。”花無缺出口打斷他們。
江小魚不忿地松了手,遊文軒跌回椅子上,擡手顫顫巍巍地指着他,“你、你到底是誰……”
江小魚在耳後摩挲片刻,接下易容的面具,還原了本音本貌,“小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小魚。”
這本是令人驚駭的場面,花無缺沒有覺得絲毫的怪異,隻是安靜地立在一邊,被火紅的身影抓了眼。
他這才發現,江小魚并沒有刻意隐瞞他的身份,細看下那身紅衣其實是男子制式的長袍,隻是做工特殊,若穿在女子身上也不突兀。
“你是男人?!”遊文軒回想起先前的種種,立刻惱羞成怒,“你們合夥騙我!”
江小魚提了提颀長的衣擺,落了座不緊不慢道:“非也,我可什麼都沒做,是你自己招惹我的。你早些按照談好的價格簽完字據,也不至于到這個份上。”
遊文軒啐了一句,怒而咬牙道:“你們騙了我,還想把商行收回去?沒門兒!”
“我們并非有意欺騙,讓遊老闆收到驚吓了,抱歉。”花無缺摒着耐心,依舊和顔悅色,“隻是買賣交易當以誠信為先,如今趙莊主願以高出三成的價格贖買,于情于理,遊老闆都該信守諾言。”
“不行!必須三倍,一個銅闆都不能少!”
江小魚啧啧兩聲,悠悠地翹起腳:“花無缺,别跟他廢話了,直接打一頓效果最好。”
“你……信不信我去官府告你們!”
“請便。”江小魚拿起一塊糕點,忽而又說,“說起官府,我倒想起一件事。”
花無缺與他相視一眼,默契地接道:“遊氏接管那三家商行之後,幾乎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壯大,短短兩三年便從一個普通的商賈之家變成一帶富商,我想這其中必定有什麼關竅。”
遊文軒頓時慌亂了幾分,“什麼意思?”
花無缺展開折扇輕輕扇着,神色自若,“每年上繳朝廷的賦稅,遊老闆可交齊了?”
“這是自然。”
“可我怎麼聽說,你為了摳下幾兩銀子,僞造了不少假賬本。”江小魚道。
遊文軒拍桌而起,“你胡說!”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和段老闆有些交情,早就把你的那點爛賬查的一清二楚,你逃不掉的。”
遊文軒臉色鐵青,“段老闆?段合肥?”
段合肥是江南第一富商,其勢力自然不可小觑。
“沒錯。”花無缺道,“遊老闆是聰明人,剩下的應該不用我們多說。”
遊文軒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不情不願地立了字據交出地契,倉惶地逃走了。
解決了事情,花無缺長舒一口氣,看着江小魚無奈地笑,“你隻說要暗中策應我,沒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
江小魚笑道:“在青樓,扮成這樣是最掩人耳目的。”
花無缺擡手在江小魚額頭上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下不為例。”
江小魚揉揉額頭,頓時急了,“我要是不扮成女子,你豈不是要抱着别的人了?”
花無缺道:“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江小魚道:“你雖不願,卻有人想着接近你。”
花無缺又道:“所以今天我看到你,實在驚喜。”
江小魚微微蹙眉:“可現在整個青樓的人都知道無缺公子同姑娘飲酒作樂,遲遲未出,再過幾天,隻怕整個江湖的人都要知道了。”
“那就讓他們知道吧。”花無缺悄悄攬着江小魚的背,意味深長地看他,“不過此情此景,倒讓我想起從前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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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雙獅镖局案發生不久,花無缺被激怒與江小魚在地靈莊裡過了招,後者被羅氏兄弟救去了萬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