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蘭沒有絕世高手那般厲害的輕功,她扶着萬春流走在後面,姗姗而至時邀月和燕南天正打得不可開交,内力卷起飛沙走石,稍一靠近便會重傷。
憐星宮主立于一邊,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一如當年無法阻止江楓的死。
蘇櫻不再哭了,仍舊木然地坐在一邊,鐵心蘭問她發生了什麼,她的反應有點遲鈍,幹燥的嘴唇一開一阖,說:
“小魚兒死了。”
鐵心蘭良久才從這個消息中緩過神來,再開口時聲音染了哭腔:“那花無缺呢?他怎麼樣……”
“花無缺沒事。”
她按照小魚兒說的,在花無缺服下解藥後用銀針暫時封住他的心跳脈搏,謊稱花無缺中毒而死,将移花宮主引來。卻不想之後會發生那般可怕的事。
銀針閉息的作用維持不了太久,花無缺悠悠轉醒,一時分不清是在何處,待到五感思緒漸漸恢複清明,他看到了躺在身側的小魚兒。
“小魚兒……小魚兒怎麼了?”
萬春流道:“小魚兒無事,藥效過後就會醒來。”
花無缺松了一口氣,仍感覺飄飄然,他迫切想确認這一切并不是夢,直到握住小魚兒的手腕,心才一點點落回實處。
屋外兩大高手的對決不知何時停了,山間的秋風暫歇,隻餘邀月瘋狂的笑聲。
“燕南天,十八年前你救不了江楓,十八年後也注定救不了他的兩個兒子!”
那個掩藏了十八年的秘密,所有人都聽得真切,花無缺閉上眼睛,房間并不冷,寒意卻自心底而起,幾乎将他吞噬。
花無缺松開抓着小魚兒的手,片刻後又更緊地握住,像一個溺水之人抓住岸邊唯一一棵稻草。
“如果你活不了,我就陪你一起死,說到做到。”
那時毒藥發作,視線一片混濁,什麼都看不清,但花無缺也能從小魚兒咬牙切齒的語氣中想象他的神情,大約就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張牙舞爪地亮出爪子,卻無端端讓人的心又酸又軟。
即便這是一句為了讓他活下去的诳語,花無缺也願意相信,相信世間有一個人,對于他們彼此來說,對方是最最重要的存在。
聽過邀月許多誅心之語,燕南天岩石般的身形竟也要開始崩潰,心裡充滿了悲哀和痛悔。
今早萬春流和小魚兒相見時,不僅給了他假死藥,還受托替他看顧局面。燕南天痛楚攻心,隻怕不好。
藥效褪去還需一段時間,萬春流看了眼深陷昏迷的小魚兒,轉頭對蘇櫻說:“你可帶了銀針?”
蘇櫻:“您的意思是……解除假死?”
除卻藥效自然消失,還可以針刺穴道,加快身體的血液流速,刺激本能的求生意識,讓人提前醒來。
蘇櫻得知小魚兒會醒來時,一瞬間想通了所有的關竅,是以聽到萬春流讓她施針,并沒有太驚訝。小魚兒讓她幫花無缺銀針閉氣,瞞天過海,同樣的方法也可以用在他自己身上,甚至……他本就打算在決戰中,憑假死藥,故意輸給花無缺。
邀月那一掌,不過順水推舟,掩蓋他真正的“死因”。而她因為花無缺的事心緒大亂,沒能仔細查看小魚兒的狀況,這才被他騙過。
被迫醒來的感覺并不好受,小魚兒生受一擊,雖然已用盡全力抵擋,但明玉功餘威依然不可小視,清醒後緊随的就是胸口的刺痛,他繃緊指尖,才發現花無缺正握着他的手。
萬春流告知小魚兒和花無缺蘇醒的消息,邀月并不相信,可當那兩人完好地站在面前,她的表情終于開始崩裂松動,繼而癫狂地大笑,憐星站在她身邊,似是錯愕,又似是不忍。
小魚兒适才從旁人口中知曉真相,大緻的因果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可他不敢去想花無缺聽見了多少。
他作為棋子的前半生,深切地感受過來自執棋人的指尖傳來的溫度,卻隻為将他放入棋局中。
花無缺走上前,鄭重地行了一次跪拜之禮。誠然用心不善,可她們的确亦師亦母,将他撫育成人。
憐星忍不住靠近:“無缺……”
“弟子受二位姑姑養育教誨,得以為人立世,未曾受過絲毫苛待,這份恩情謹記于心,隻是今後……”
接下來的話他沒能說出口,但人人都明白。
憐星偏過頭,悄悄落下一滴淚。邀月不再大笑,隻是萬分詫異地看着花無缺。
邀月以為,他不該感激,應該憎恨,憎恨至今發生的一切,憤怒地向她尋仇,這樣她就能真正地殺死他們一次。
他不該感激的。
她恨江楓和花月奴的背叛,恨他們至死不渝的愛;她恨花無缺和江小魚手足分離十八年,仍舊惺惺相惜;甚至恨當年憐星的阻止,讓她多痛苦掙紮了十八年。
一個人若是心中偏執,看這世間他人,皆為仇怨*。
邀月的臉色變了又變,下一刻狂笑着沖了出去。
“姐姐!”
憐星追着失去理智的邀月,眨眼間也消失在山林的蒼茫迷霧中。
(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