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魚打量他,目光中帶着幾分促狹:“我還以為堂堂移花宮少主,不會計較這點小錢。花無缺啊花無缺,你真讓我刮目相看。”
花無缺道:“承讓。”
江小魚歪頭笑了笑:“先欠着,有多少算多少,到時候打張條子給我。”
向北有一片小山林,氣候涼爽些,故而下午此處遊人也多。
其實這裡沒什麼可玩的,隻有一個算卦的瞎眼老道,不遠處一棵系滿紅絲帶的百年老樹,據說很靈驗。
江小魚原是不信這些的,出于好奇,他叩了叩擺攤用的桌子,問:“能算什麼?”
老道士撚了把胡須,“此世、彼世、姻緣、天命、仕途,什麼都有可能算到,也可能什麼都算不出。”
可少有算命的人說自己算不出的。
他掏出五個銅闆給老道士,“來一卦。”
花無缺對這事沒什麼興趣,隻在一旁看着。
道士搖了搖竹筒,反手倒出三枚銅錢,挨個摸過幾回,又掐指算了片刻,問:“站在此處的可是兩位公子?”
花無缺一怔。他并未出聲,卻不知道士是如何發現的。
江小魚微微皺眉,“你能看見?”
“貧道眼盲,卻能聽見。一人與兩人站在面前,風聲是不一樣的。”
花無缺還在想他究竟有沒有騙人,卻聽老道士笑了幾聲,說:“此卦的解隻有兩個字,有緣。”
“什麼緣?和誰有緣?”
“機緣。”老道士有些答非所問。
“什麼樣的機緣?”
老道士微微一笑:“天機不可洩露。”
江小魚一拍桌子:“什麼天機,你唬我呢!”
老道士依舊雲淡風輕:“貧道言盡于此,信與不信,全在公子自己。”他又從桌下去除兩條紅絲帶,“每個算過卦的人,貧道都會給他們一條紅綢,有什麼想說的話,可以告訴那棵老樹。”
花無缺看到那兩條紅錦緞,出聲提醒道:“我并沒有讓您蔔卦。”
“非也,這位公子,剛才那一卦可少不了你。”
花無缺不解:“請賜教。”
老道隻是微微笑着,不再答話。
因着所謂的“機緣”,二人系紅綢時都心不在焉。花無缺仰頭看着滿樹随風飄揚的紅絲帶,忽然想起移花宮的梧桐、峨眉山的桧柏,卻沒有一棵像眼前這棵如此繁茂。
“我好像做錯了一件事。”花無缺看着站在樹下的江小魚,眉目間蘊起溫和的笑意。
江小魚偏頭看向他,順手幫他取走落在肩頭的樹葉,一邊問::“什麼事?”
做完才發現這個動作太過自然太過親昵了些。
花無缺仿佛絲毫沒有察覺,隻說:“我不該與你定下三月之期。”
有些事一旦開了頭,就注定覆水難收。他已經預料到未來的痛苦與掙紮,就算重來一次,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現在後悔也晚了。”江小魚半點沒有因為他的話而生氣,反而打趣道,“早知道就該把這個期限定長一點,三十年怎麼樣?”
花無缺聞言怔了片刻,眼中笑意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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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秋風習習,月光将一切都照得清晰。算卦的老道士早早就收攤回家,陪伴他們的隻有系着紅絲帶的古樹。
江小魚仰頭在樹梢找了半晌,終于找到尾端系在一起的兩根。
“去年來的時候,我趁你不注意,把兩根絲帶搭在一起了。”
花無缺問:“為什麼?”
“算卦的道士不是說我們有緣麼,我就試試。”
花無缺點頭贊同,忽又開口道:“我六七歲時就牢牢記住了你的名字,已經快十幾年了。”
江小魚轉身抱住花無缺的腰,說道:“惡人谷的惡人随口取的名字,讓你記了十幾年,未來還要惦記一輩子,難為你了。”
花無缺低頭吻住了江小魚,右手按在他腰後,将他禁锢在懷裡,聲音輕而緩:“起先我總一個人偷偷地想,想姑姑們為何要我做這樣不好的事,也想過‘江小魚’究竟是什麼人,害怕自己長大以後讓她們失望。我那時還小,怎麼都想不明白,後來便不想了,心裡隻剩下一個名字。”
“花無缺……”
“我曾以為自己完成任務之後,會回到移花宮草草度過一生,不成想會有今日。更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這麼的……讓我喜歡。”
花無缺越發收緊手臂,感受到人細韌的腰/身緊緊貼在他身前,體溫仿佛能透過不算太薄的秋衫,燒進人骨子裡。
他們在截然不同的環境長大,除了天生相貌相似,單看身形,一點都不像雙生兄弟。
花無缺極少說這樣的話,江小魚頓時心裡怕得很,“就算我今天搶了你的菊花酒喝,你也不必講這些掏心掏肺的話吓唬我……”
往時花無缺追殺他,他總能想出法子周旋;現下這人早已拿捏住了他的三魂七魄,花無缺突然這般傷情,他一點法子都沒有。
“我隻是故地重遊,觸景生情。”花無缺有心想緩和一下氣氛,可實在不擅長講玩笑話,隻能道:“小魚兒,我沒想吓你。”
江小魚終于松了口氣,“隻是突然聽你那麼說,我還以為自己做了什麼事讓你傷心了。無缺,你能把心裡話說出來,這很好。”
花無缺:“真心話,是最難開口的。”
“你心裡有什麼我一清二楚,就算你不開口,我也懂。”
江小魚自小在惡人谷摸爬滾打,見多了人心叵測,現在有個花無缺把他捧在手裡放在心上,用盡一切去對他好,交給他一片澄澈的真心。
花無缺永遠是給予别人的多,自己要求的少,這樣的人,如何能不珍之重之。
“不錯,你懂我,我也最了解你。”花無缺将他壓在粗壯平滑的樹幹上,皎潔的月色下,一雙眼睛越發明亮,眼底有波濤流轉。
花無缺有點黏糊地低頭一下下親吻着江小魚,低聲說:“和你在一起,大約會是我此生做的最出格的事……”
江小魚輕笑着,用額頭去碰花無缺的額頭,手指扣進他的長發裡,聲音微帶沙啞地說:“這有什麼關系,荒唐事我過去做的多了……”
花無缺擡起頭,幫他撥了撥被蹭亂的頭發,“天晚了,回吧。”
回客棧的路不遠,江小魚被花無缺扣着手,掌心相貼出了一層薄汗。
“花無缺,雖然咱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你看起來比我灑脫,但你心裡是顧慮的。我想讓你知道,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就會陪你走到底。”
“我隻有你了。”他動了動指尖,說出這句埋在心底最深處的話時,難得帶了幾分忐忑。
花無缺覺得江小魚說出這句話有些不像他,卻又好像擊中了心裡的某個角落,不由自主地彎了一下嘴角:“我若是黑蜘蛛和蘇姑娘,聽了這句話一定不饒你。”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江小魚道,“朋友長輩不可能跟我們一輩子。剩下的,隻有血脈相連的兄弟姐妹和伴侶。”
他們天生六親緣薄,又偏偏所有的血緣和情感都維系在同一個人身上。彼此早已勝過自己的生命。
花無缺回望他,揚起一個令人安心的笑:“小魚兒,我答應你,我永遠都在。”
江小魚對他的話無有不信。從前的波折都已過去,未來還有漫長的歲月共守。
他卻不怎麼喜歡這般嚴肅的氛圍,非要引着花無缺多說一些,“萬一你食言了怎麼辦?”
“不會的,”花無缺牽着他的手放在心口,“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