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雲州城最熱鬧的一處市集，酒樓旁的空地上圍着一群人，鑼鼓喧天，旗幟在風中飄搖。

仰頭可見的空中繩索上，約摸始龀之齡的男孩展開雙臂，穩穩地走在上面。快到盡頭時，側身翻了個跟頭，輕輕落在前頭的木台上，引得一片鼓掌叫好。

一位紅衣服姑娘梳着兩根辮子，端着托盤行走在人群間，銅闆落下發出碰撞聲，她的笑容便更燦爛幾分，竟比雜耍還要惹眼。

班子裡有好幾個仰慕她的青年，可他們都知道，姑娘惦記着曾經幫助她的少年。

那少年有些傻、有點怪，在海家班的時間并不算長，可海紅珠偏偏想了他這麼久。

“這孩子身法不錯，若有師父指點，将來也是武學之才。”

花無缺微微仰頭看着上方，并不隻看雜技。

小魚兒站在他身後，瞥了眼旗幟，道：“你怎知他沒有師父呢？他們班主是梅花門下，自然會教導他的徒弟。”

花無缺：“你如何得知？”

“瞧他身法就知道了。”小魚兒摸了摸鼻子，“論江湖經驗，我比你多。”

實際上并不是小魚兒自己探知的，而是那時在江邊偶然聽江玉郎提起一嘴，但他不能明說，否則花無缺定要追問前因後果。

花無缺贊同地點點頭，視線往台子周圍掃了掃，看見繡着“海”字的旗幟，了然道：“原來是你從前待過的海家班。”

平平無奇的一句話，小魚兒的心卻快要跳出來了。那段過往并未被提起過，唯一的偶然便是“海家班”三個字，就像世上任何一處，隻是一個普通的地方。

花無缺将他的話記得太清楚。

可偏偏怕什麼來什麼，收錢的姑娘已經來到他們眼前，花無缺出手闊綽，姑娘樂得眉開眼笑，念了一長串的吉祥話。

花無缺道：“感謝海家班曾經對小魚兒的照拂，一點心意，姑娘不必客氣。”

姑娘茫然了一瞬，随即眼中漸漸燃起光芒，“公子說的是……海小呆？”

小魚兒自知躲不掉，從人後走過來，“過去的事何必再提，你叫我小魚兒就好，這是我哥花無缺。”

海紅珠恍若未聞，激動地抓住小魚兒的手臂，連連歎道：“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竟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小魚兒瞪大眼睛，對上花無缺探究的眼神，頓時感覺棘手非常。

02.

三人坐在茶攤，海紅珠笑嘻嘻地瞧着小魚兒，神情難掩激動。小魚兒卻笑不出來，頂着花無缺的在二人間若有若無的視線，如坐針氈。

“原來你們就是江小魚和花無缺，海家班行走江湖，聽說過你們的事。不過‘海小呆’這個名字，倒和你的本名有異曲同工之處。”

花無缺眉間微蹙，似是對後面那句話産生了好奇。

小魚兒咳嗽一聲，生硬地避開這個話題，“對了，你們什麼時候來雲州的？要待幾日？”

海紅珠道：“我們是昨日來的，得在這兒留半個月呢。說來你也好久沒見到我爹他們，不如跟我一起回班裡看看？他們也常說起你呢。”

“今天？這麼突然啊……”小魚兒幹笑兩聲，向花無缺投去求助的目光。

花無缺隻是微笑着，看不出别的情緒，“我在一品居等你用晚膳。”

小魚兒怎麼都想不到，花無缺非但不阻攔，似乎還很想讓他去。眼下離晚膳還有好幾個時辰，隻是問候一聲，需要這麼久嗎？

拉着花無缺到巷子的轉角，小魚兒澄澈的雙眸盯着他，目光中隐約有些許期待，“你怎麼答應得這麼爽快？”

花無缺道：“為何要反對？他鄉遇故人，這是好事。”

“哥，你真讓我一個人和她去？”小魚兒垂下眼簾，睫毛微微顫動。

海紅珠毫不掩飾，對他的感情任誰都能一眼瞧出來，花無缺竟無動于衷。

小魚兒直歎他情竅雖開，卻未開全。

花無缺擡手撫着他的頭發，溫和道：“今日倉促，你且與海姑娘先去，改日我再備了禮同你一道拜訪。”

小魚兒像受到安撫的小動物，點了點頭，心想如此安排也好，隻自己與海紅珠同路，不必擔心她會說漏什麼，稍後叮囑一番，她再與花無缺見面也不怕了。

不然這傻子又要偷偷地自責難過了。

去往海家班的路并不算遠，海紅珠一直在說這些年走江湖的所見所聞，看到路邊攤的好東西，還要順手買下來。

小魚兒捏了捏錢袋子，有點肉疼。

“哎，那兒有賣撥浪鼓的！”

一晃神，海紅珠已經興沖沖地來到玩具攤前，手中正拿着撥浪鼓搖。

“我嫂嫂剛給我新添了一個侄兒，你買一個送給他吧。”

小魚兒皺眉道：“是你侄兒又不是我侄兒，你為什麼不自己買？”

海紅珠抿唇笑了笑，“今天是你第一次見他，當然要買個見面禮。”

小魚兒陪她逛街，是因為他害得人家姑娘相思許久，算是稍稍彌補，現在看來誤會更大了。

“我有喜歡的人了。”他道。

海紅珠身子一僵，拿着撥浪鼓的手緩緩垂下，像被打擊得厲害。

小魚兒的桃花緣雖多，卻沒有這麼直接地拒絕過誰，一時有些慌亂：“天涯何處無芳草，說不定明天你就能遇見一個更喜歡的人，比你喜歡我還要多百倍千倍……總之是我不對，你别太難過。”

海紅珠愣了愣，忽又哈哈笑起來：“你别緊張，我其實并沒有太難受。隻是覺得‘果然如此’。”她付了錢拿着撥浪鼓，繼續走在街上，“我知道，當年我看到的你，并不是真實的你，你心裡有更高的歸處，小小的海家班留不住你，可惜你離開得太突然，沒能好好地告别。”

小魚兒瞧她的神色不似作假，終于如釋重負，“同在江湖，總會再見的。”

海紅珠點點頭，又問道：“你喜歡你的心上人，比我對你的喜歡還要多上千百倍嗎？”

小魚兒輕歎一聲，緩緩加深的笑意如春風和煦，令他俊美的容顔更加溫柔耀眼，盡在不言中。

03.

小魚兒回到一品居，果真已是晚膳的時辰。穿過熱鬧的大堂，上至三樓雅間推門而入，淡淡的熏香氣味萦繞鼻尖。

花無缺正襟端坐，聽到動靜轉頭沖他笑了下，指尖還夾着酒杯。

桌上放着二三下酒小菜，并未動太多，一壺清釀卻已快見底。他酒量不好，又一向克制，極少會獨自飲酒，今天竟是破例了。

小魚兒在他身旁坐下，也斟了一杯，“說好等我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