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江小魚和花無缺的喜宴定在了四月十五。
請柬上寥寥幾句,特意叮囑不用備禮,隻是親友相聚熱鬧一番,若非紅紙所書,都瞧不出是喜帖。如此随意,隻怕婚儀當天挂個紅綢便算了事。
鐵心蘭與蘇櫻兩相合計,去移花宮叫上了荷露荷霜,一同前往他們在杭州的府宅。
此時距四月十五隻剩半個月。
偌大的宅院不見喜氣,與往常沒有分毫差别,蘇櫻還以為自己記錯了日子,向趙管家一問,趙管家道:
“兩位公子說提前幾日打掃布置就好,四月十四去十宴閣訂餐,酒樓會按時将宴席送上門的。”
管家姓趙名旭,為人老實通透,自家有鋪子經營,因小魚兒對他有救命的大恩,閑時會帶着一雙兒女來幫忙打理家事。
鐵心蘭:“流程呢?婚禮的流程,全都跳過了?”
“公子沒有吩咐,應該是跳過了吧。”
于是四位姑娘就提包袱住下。幸好江府夠大,除去主卧、書房,給燕南天和萬春流的房間,剩餘西邊兩間客房,晚上趙旭一家會回自家住,剛好夠分。
鐵心蘭不知從哪裡找到一本書叫《婚俗三百》,正一條一條挨個對過來。
“六禮,分别為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提親下聘可以都跳過,日子已經選好,也不必問名,隻是納吉這一項,需要你們的生辰八字……”
可惜世上知曉他們生辰八字的人早就不在了。
小魚兒拍闆定下:“那就跳過。”
荷霜看着面前的手劄,默默地在“納吉”這項上劃了個叉。
“隻剩‘親迎’了,”蘇櫻拿着毛筆,隔空在他們之間比劃了一下,“你們誰接誰?”
小魚兒聞言笑了兩聲,興奮地勾住花無缺的脖子,“這兒是江府,我是‘江’小魚,他是‘花’無缺,當然是我接他!”
花無缺全當沒聽見,推掉小魚兒搭在他肩上的手,“何必麻煩,十五那天一起到正廳拜堂就好。”
不到一刻鐘,六禮竟已過完。
鐵心蘭放下書冊,笑容都不那麼明顯了。小魚兒倒了杯茶,輕輕放在她面前,“整個流程走完可麻煩得很,跳過了也好,不差這些虛的。别難過,明天帶你去劃船。”
蘇櫻道:“可這畢竟是一輩子的大事……”
花無缺緩緩握住小魚兒的手,溫聲笑道:“我和小魚兒所經曆的,足以銘記一生,婚禮隻是一場儀式,不必過于憂心,多謝你們的好意。”
事已至此,少了意料之中的忙碌,姑娘們也不急着操辦,改在城内近郊散心。春日融融風光正好,蘇櫻鐵心蘭帶着荷露荷霜,常常一去就是一整天,回來時衣裳首飾都換了套新的。
不過親手置辦一場婚儀似乎很有吸引力,她們每次出門仍舊不忘帶些喜慶之物回來,到四月初十,府裡已經布置一新。
02.
按照婚俗,新人婚前三日是不能見面的。
小魚兒聽到這條規矩,自然一萬個不答應。
蘇櫻說:“婚前不相見,婚後常相見。圖個吉利,難道你不想與花無缺百年好合嗎?”
“當然想!”小魚兒氣得直嚷嚷,“但家裡就這麼大,擡頭不見低頭見,難道要把我們關在屋子嗎?”
鐵心蘭早想好了對策:“可以去蘭庭住,趙叔和小趙兄弟早就把那裡安置好了,房間随便挑。”
蘭庭是江府後面的一個空置小院落,穿過一片竹林就能到。婚禮當天客人多,擔心有人喝多了行動不便,就把院子租下來暫用。前天燕南天和萬春流來,不願跟年輕人攪在一起,就住在蘭庭。
小魚兒還是不願,便找花無缺幫忙,“花無缺,你也同意那個奇怪的規矩?”
花無缺道:“我也不想……但總是希望與你長長久久的。”
小魚兒沒想到花無缺也“背叛”他,頓時更惱火了,直接去蘭庭找燕南天,燕南天為人豪氣直爽,應當不會拘泥于這種小事。
誰知燕南天竟将他留在了蘭庭。
小魚兒雙拳難敵四手,本以為三天很快就會過去,不知怎的,一時一刻竟變得格外漫長,試喜服時也心不在焉的,頗有牛郎織女的相思之苦。
大婚前夜,向來随心所欲的江少俠終于有了要成婚的實感,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閉目一個時辰依舊沒有睡意。
他盯着房門上的大紅喜字看了半晌,最後穿衣去外頭的竹林散散心。
月光很亮,如水般澄澈透明,将竹影照得清晰。站在竹林間,就能聞到竹葉的清香。
此刻已經子時末,萬籁俱寂,沒有風,卻聽到撥動竹葉的簌簌聲,地上慢慢顯出一個修長的倒影。
小魚兒屏住呼吸,看着來人從陰暗的竹林裡緩緩走到他面前,月光照在那人身上,說不出的溫潤柔和。
“花無缺,這麼晚你怎麼來了?”
花無缺看着他,笑了一笑,說:“我有些緊張,也有些想你。”他頓了頓,補充道,“子時已過,不算破壞規矩。”
小魚兒眼睛很亮,神采飛揚,“你這幾天都做什麼呢?”
花無缺答道:“寫祝詞,婚儀上傧相要念,但我不知道該寫什麼,翻了好些書。”
小魚兒點頭說了聲“好”,難得的少話。
花無缺傾身抱住他,兩道影子親密地重合在一起,“我以為三天很短,想着你會來找我的……誰知你這麼沉得住氣,我實在等不及天亮,來看看你。”
小魚兒靠在花無缺肩上,小聲說道:“說了三天不能見面,如果非要見你,顯得我多着急,豈不是要被那幾個姑娘笑死。”
“所以我來找你,是我太急。”
時間一天天的接近十五,又像刻意被拉長,心裡那根弦一直緊繃着,明明彼此隻有一叢之隔,想念的心情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他們都很貪戀彼此的懷抱。與親友間的一觸即放的擁抱不同,隻有對方這裡才是他們真正的依賴與慰藉之處。
良久,花無缺放開他,拿出一個玉墜,雙手一環,挂在了小魚兒的脖子上。
小魚兒低頭看了一眼,是花無缺從小就有的玉墜,隻是他一直收着不常戴。
“給我了?”
“嗯,給你了,早該給你的。”
明日還有正事,兩人說了一小會兒話,就各自回房去睡。
小魚兒躺在榻上,摸着頸肩玉墜笑了起來,那墜子上還帶着一些花無缺掌心的溫度。
03.
四月十五,諸事皆宜。
府外連放了三串爆竹,散了一大籃喜糖,路人不曉内情,隻知是有喜事,說了一通吉祥話,上下一派喜氣洋洋。
小魚兒昨夜睡得晚,被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吵醒很是惱火,待響聲漸止,想再睡個回籠覺,又響起一陣拍門聲。
他氣沖沖地下床打開門,幾個姑娘一人端着一個托盤放下,又風風火火地走了。托盤上放着衣裳、食物和些許看不懂的瓶瓶罐罐,還有一張字條:
“午飯後沐浴更衣,申時上妝。”
沒了“三日不得相見”的限制,花無缺和江小魚陪長輩簡單用了午飯,随後被抓去沐浴更衣。明明他們才是這場婚禮的主角,卻像兩隻被趕來趕去的鴨子,或者說,是兩隻鴛鴦。
待小魚兒換好喜服,荷霜與蘇櫻一人幫他上妝,一人替他束發。起先小魚兒還能乖乖地坐着任她們擺弄,可當他看到蘇櫻手中紅彤彤的胭脂,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可身體怎麼都動不了,低頭才發現胸口兩處大穴上的銀針。
“鬼丫頭!”小魚兒感覺他不是在成親,而是受難,“放開我!我不是大姑娘,不要塗胭脂。”
蘇櫻笑吟吟道:“誰說隻有姑娘才能塗胭脂,今日大喜,塗一點顯得氣色好。你乖一點,我很快的。”
小魚兒受制于人,氣得瞪了蘇櫻許久,“欺人太甚!”
荷霜忍不住捂嘴笑了笑,“今日兩位新郎官都要塗胭脂,江公子不必太在意。”
小魚兒想到還有花無缺陪他,心裡頓時好受了許多。以花無缺的性格,應該很難拒絕女孩子的好意,所以才會讓蘇櫻來對付最棘手的他。這些姑娘,真是一個賽一個的精明。
同時,他也暗暗期待着花無缺塗了胭脂模樣。
蘇櫻挑出一個小白瓷瓶,打開聞了聞,“花瓣做的胭脂可香了,我幫你塗上,讓花公子嘗嘗甜不甜!”
小魚兒愣了片刻,看見蘇櫻促狹的神情,霎時明白過來,漲紅了臉大喊:“你、你在說什麼!你一個女孩子不害臊!”
“不用塗胭脂了,小魚兒的臉比胭脂還紅!”
蘇櫻笑彎了腰,荷霜第一次聽到這麼露骨的話,捂着臉又捂着耳朵,想笑又不敢笑,屋子裡一時間鬧哄哄的。
黃昏時分,天邊夕陽無限,霞光萬丈。觀禮的客人皆已落座,安靜地等着新人前來,俱是滿面喜氣。
傧相由趙管家充任,是以今日在場的都是親朋好友,沒有外人。隻聽他一開嗓,朗聲道:“吉時到,請新人——”
新郎官分别從兩側的房間走出來,花無缺步伐從容,還算穩當;小魚兒塗完胭脂羞憤欲死,垂着頭磨磨蹭蹭從房間出來,看到一片紅色的衣擺向他走近。
隻聽到小仙女調笑的話語:“新娘子怎麼低着頭呀,快擡起來讓我們瞧瞧!”
小魚兒心裡暗罵一聲,擡頭的瞬間,看到花無缺正溫柔地注視他,眼神中也不乏驚豔之色。小魚兒的心怦怦直跳,連接下來的流程都忘了。
人靠衣裝馬靠鞍,他二人本就是世間少見的美男子,盛裝打扮一番更是氣度不凡。除了對襟處的花紋有所不同,喜服和頭冠都是同樣制式的,小魚兒的英俊潇灑自不必說,花無缺穿慣了白衣,破天荒換上一件紅色衣裳,格外的風流倜傥、玉樹臨風。
趙管家很有眼力地念出“行禮”二字,将走神的新郎官推入拜堂的流程。
燕南天和萬春流坐在上首,中間是江楓花月奴的牌位。向長輩磕頭行禮之後,他們彼此攙扶着站起來,朝着對方鄭重作揖。
趙管家念完最後一段婚禮祝詞,“禮成”的話音未落,便已掌聲雷動,不知是誰先起的頭,年輕人一齊抱拳高聲道:
“恭祝二位白首同心,百年好合!”
新人相視一笑,回禮稱謝。荷露遞來一折紅箋,花無缺接過又将它親手交給鐵心蘭。
鐵心蘭不明就裡,打開一看,擡頭寫着她的名字,落款是江小魚與花無缺。
小魚兒道:“鐵心蘭,從你、我和無缺相遇,你便對我襄助良多,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早就死了好幾次。這封紅箋是我們贈你的一個承諾,不管你在上面寫什麼,刀山火海,我們都替你辦到。”
花無缺接話道:“這句謝來的有些遲,鐵姑娘莫怪。”
這個環節是他們瞞着所有人偷偷加的,小魚兒和鐵心蘭相識最早,花無缺和鐵心蘭相處最久,三人間的情感不是一兩句能說清的。
事實上,不管在場的誰人有難,其他人都會鼎力相助,而這句承諾更像一件特殊的禮物,坦坦蕩蕩、光明正大,沒有人會為此産生龃龉介懷。
鐵心蘭拿着紅箋,立時鼻子一酸,但大喜的日子又不好哭哭啼啼,隻能忍着,眼淚蓄在眼眶裡反而亮晶晶的,她本就是宛若牡丹的美麗女子,一落淚更加我見猶憐。
小魚兒大笑道:“鐵女俠要哭了,快拿帕子給她遮一遮!”
鐵心蘭用衣袖擦擦眼睛,輕聲問:“寫什麼都可以?”
花無缺點頭,“我相信,鐵姑娘定然不會為難我們。”
“那可不一定,如果她讓你摘星星怎麼辦?”小魚兒嘴欠道,“畢竟女人心,海底針!”
一句話就招惹了四個女孩子,張菁撸起袖子要抓他去比試比試,慕容九和鐵心蘭追了幾下又笑着看戲,蘇櫻坐着沒動,卻也在小魚兒經過時伸手攔了攔。
小魚兒跑了兩圈,閃身躲在花無缺身後,“哥,她們四對一,你可得幫我。”
誰料花無缺竟默不作聲移開半步。
小魚兒扭頭驚訝地看着他,一時無言。花無缺出賣他越來越順手,何嘗沒有他自己的功勞。
燕南天也放聲大笑,滿面紅光。
自拜堂禮畢,衆人已在大堂坐了許久,黑蜘蛛問道:“是不是該開席了?”
蘇櫻擺擺手,“接下來呀……是入洞房!”
方才還活蹦亂跳的小魚兒,聽得那三個字,立刻安定了下來,花無缺朝上首的長輩作揖,領着他回房間。
稍後還要招待客人,這一會兒的“入洞房”隻是個形式,主要是回屋來把厚重的喜服換成便于行動的紅色常服。
花無缺的手剛碰到腰帶,小魚兒忽然捧起他的臉左看右看,喃喃自語道:“為什麼你臉上的胭脂比我的淡?”又用指尖抹了下花無缺的嘴唇,舔了舔,“……不甜啊。”
完全沒注意用的不是同一款胭脂。
花無缺沒聽懂:“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