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兩年安慶城出了大大小小不少事,其中最轟動的一樁,當數花無缺在城外破解了慕容世家的三件難題,又經口口相傳,就連垂髫稚子也有耳聞。
不知哪家開的先例,竟模仿起慕容世家在城外擺台出題,且人們的熱情絲毫不減,不管誰家做莊,那天城外必定人山人海。
時間久了,不乏有人皆此生事,慕容氏幾位長老一番合計盤算,索性由自家主動承辦,一年一次,喚作“三才試”。
今年到場的是慕容九。
九姑娘到安慶前便已給花無缺去信一封,提及此事,稱當年未親見他破題的風采深感遺憾。小魚兒素愛湊熱鬧,他們又離安慶不遠,便動身前去。
三才試比民間自發組織的正式許多,場中不僅有擂台,這處山谷也被人好好打理過,所需一應俱全,不論什麼突發狀況都能應對,又不失公允。
花無缺站在人群中靠前的位置,小魚兒在場外的矮房領取木牌,等待上場。
慕容世家是主辦方,在場的皆可答題,想要做出題人的,去管事那裡領個木牌。
但每場隻能有一個出題人,若報名者超過一位,便由主辦方在場下挑選五人與報名者打擂,報名者認輸或掉下擂台即失敗。
而報名者的目标是守擂人的綢帶,隻要取得五條綢帶就算勝出,武力上能否赢過對手倒是次要的。
花無缺這次來安慶本想低調行事,如此看來是不能了。
遊神之際,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花無缺朝來人颔首,微笑道:“九姑娘。”
慕容九将綢帶交予他,道:“能做小魚兒的對手的,實在難找,等會兒上台可不許放水。哦,他還說了一句話……”
花無缺問:“他說什麼?”
慕容九道:“他說,要讓我親眼看一看你在衆多豪傑面前破題的風采。”
花無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謙虛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或許場中另有高手。”
話音剛落,慕容九沖他抱拳,轉身匆匆沒入人群中,花無缺正覺奇怪,餘光便瞧見小魚兒拿着木牌走過來。
“胸有成竹?”
小魚兒在他身旁站定,“當然,十拿九穩。”
花無缺點頭:“我很期待。”
守擂人是慕容氏子弟從場下挑選的,文鬥或武鬥各有所長,是以前三位報名者并不太順利,最多的也隻拿到四條。
小魚兒最後一個上台,對手是屠夫、鐵匠、武館教頭。他皆用速攻之策,出手便制住對手的動作,讓對方動彈不得,再慢慢找出綢帶的位置,故而台下的人猜測他功夫極高,但并不清楚究竟,甚至連武功路數都未看出。
第四位對手竟是十歲的小女孩。
女孩乖乖站在台上,不管小魚兒問什麼都不答話,小魚兒又不能真的與她“切磋”,僵持了一陣,最後用幾塊粽子糖換走了綢帶。
第五位對手……
小魚兒看着花無缺躍上擂台,錯愕一瞬,又覺得情理之中,選花無缺做他的對手的确是最好的選擇。
二人在擂台上相對站着,小魚兒的視線在他身上來回打量,試圖看出綢帶的蛛絲馬迹來。
“好哥哥,你應該不會把綢帶放在鞋子裡吧?”
方才四條綢帶,藏的位置各有不同,女孩将它纏在手臂,屠夫将它放在胸前衣襟,武館教頭藏發冠,鐵匠便是将綢帶塞進鞋子裡的。
花無缺道:“當然不會。”
料想也是。
小魚兒垂眸沉思了一會兒,再看向花無缺時眼神變得銳利,右手伸出直朝他胸口穴位,仍舊是那速攻的法子。花無缺早防着這一招,擡臂格擋,對方攻來的方向就偏了。
小魚兒嘴角微勾,趁勢化指為掌,不輕不重地自花無缺左臂拂過,“不在這裡。”
花無缺才知他真正目的,不禁投去意外的眼神。
其實江小魚早有直覺,适才一招隻是小小确認,便不多費功夫,專心盯着他胸前衣襟内的口袋,再出招朝胸前而去。
花無缺側身避開他這一探,旋身擒向他的手腕。小魚兒反掌推出,左手緊跟而上。竟背後藏了一招。
花無缺向後退了步,右手改向握住小魚兒的左手腕,另一掌拍在他手臂關節上。小魚兒頓感左臂酸麻,身體微微下彎作難受之狀,卻也不着急脫身,而是淩步向右繞至花無缺身後,左臂便環住了他的脖頸,如此站位是最危險的絞纏動作。
然而隻有他們自己知道,花無缺并未盡力阻擋,否則小魚兒也不會這般輕易纏住他,甚至右手已經伸入衣襟摸索,但這一次找綢帶的時間比前幾回都要長。
“……怎麼沒有?”
兩人大男人切磋着竟抱在了一起,台下衆人看不明白,都交頭接耳說起小話。花無缺也覺衆目睽睽之下這般屬實不妥,連忙小聲道:“别找了,不在這兒。”
“既然沒有,你躲什麼?”
小魚兒留下一句暧昧調笑,立刻松手撤開,但花無缺豈會讓他“全身而退”,剛掙脫桎梏就反身一掌劈下,小魚兒匆匆後仰躲避,擡腿攻他下盤。
花無缺閃身躍起,在小魚兒鞋面輕踏一記,借力在空中翻騰一圈又穩穩落下。
這一轉,終于讓小魚兒發現了綢帶的位置,竟是在他的腰帶後側。
對于熟悉的人,是不會太在意他的衣着的。更何況他們朝夕相處,花無缺又總穿一身白,要小魚兒說出花無缺昨天穿的衣裳繡了什麼紋樣,簡直強人所難。
而且那綢帶是水藍色,與衣服的色彩十分相近,穿在腰帶後側很難發現。
小魚兒既找到了綢帶,一改試探風格,步步緊逼,花無缺也不再藏鋒,在小小擂台過了幾十招,台下人看得瞠目結舌、眼花缭亂。
“再打下去,太陽落山都難分勝負,将你的腰帶借我一用,有何不可?”
“大庭廣衆衣衫不整,着實不雅。”
小魚兒咬了咬後槽牙,下一刻整個人騰空躍起,右掌平直而淩厲地向花無缺肩頭砍去。花無缺擡臂向上一擋,架住了他的攻勢。小魚兒腳下向後一滑,腰身輕轉就換了一個角度,右掌收招,而攏在身後的左手并指運氣,陡然暴起。
花無缺絲毫不怯,迅速一招移花接玉與之對上,小魚兒的招式并未被撥引開,也未換招化解移花接玉,而是僵持着,如此蠻力相擊,實在不像他的風格。
不到一炷香時間,二人額頭皆已滲出薄汗。花無缺更覺進退兩難,若收招,小魚兒那一掌便要打過來,若添上兩成内力将他的攻擊打回去,小魚兒就要吃盡苦頭了。
忖度之下,花無缺打算漸漸收回内力,再尋機打偏小魚兒的手腕,誰知相抗的力量突然消失了,花無缺的掌力因慣性向前推了兩寸,小魚兒鬓邊的發絲被削下一縷,向後退了好幾步,身體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掉下擂台……
花無缺急忙上前拉了一把,小魚兒似乎一絲力氣也無,就這麼倒在他身上。花無缺心疼地把他攬在懷裡,剛想下去同慕容九知會一聲就帶他離開,忽然聽見一句低語:
“謝謝。”
小魚兒推開他,笑着舉起手中的綢帶,哪還有方才受了内傷的模樣。台下霎時掌聲雷動。
花無缺輕歎一聲,自己又中了小魚兒的苦肉計,他假裝十次,自己便能上當十次,實在不太争氣。
用小魚兒的話:“老不老套,管用就行。”
“……方才的那招可是移花接玉?台上的可是花無缺公子?”
小魚兒看向說話的人。
三年前花無缺勝過慕容世家,名聲大噪,城裡多數人都見過他,現在才被認出來,他們的記性太差了些。
“不錯,他就是舉世無雙、獨一無二的江無缺!”
小魚兒私底下對花無缺仍然保持着舊時的稱呼,有時與外人提及也是稱“花無缺”居多,今日此刻卻把“江無缺”三個字咬得很重。因為他不僅要讓所有人知道花無缺的好,也是宣告天下,江小魚是江無缺最親密的人。
花無缺聽出話中那點特殊的心思,含笑看了他一眼,才向諸人抱拳颔首,下台走進人群中。
衆人瞧他二人樣貌相似,又道:“你是江小魚江少俠?”
“正是正是,今日三才試,我兄弟二人也來湊湊熱鬧。”小魚兒将五條綢帶一并握在手裡,旋身對慕容九道,“九姑娘,接下來是否該我提問了?”
慕容九走上台,距他不遠不近的地方,朗聲道:“是,不論江少俠出什麼題,我慕容世家都會竭力相助。”
台下的答題者卻不免擔憂,從前花無缺如何破解慕容姐妹的三件事,皆有耳聞,江小魚和花無缺齊名,他出的題定不會讓人輕易答出來。
小魚兒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字念得很清晰:“現有張三從長安發出,到洛陽需要五日;李四從洛陽出發,到長安需要七日。假如李四先出發兩日,張三再從長安出發,他們經過多少日才能相遇?”(注)
這題來自《九章算術》,不難,許多人随手撿起樹枝石頭在地上計算起來。
很快,一個穿墨綠衣衫的男人舉手示意,“兩天。”
小魚兒未置可否,視線掃過一圈,有人已面露焦急之色,花無缺仍微微低頭,安靜思索。不一會兒,他擡頭道:“兩天并一個時辰。”
又有一背竹籮少年緊跟着大聲回答:“兩天加一個時辰!”
已有三人作答,慕容九便不再等,展開方才小魚兒寫給她的答案,正是“二天一時辰”。
第一題人人都可參與,算是暖場。小魚兒并未立刻說出第二題,卻與慕容九攀談起來:“眼下正值玉蘭花期,慕容山莊可有種玉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