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九道:“家裡沒有種過玉蘭。玉蘭多植于山中,花匠會從山上采來放在花瓶裡。”
小魚兒又問:“此處三面環山,也會有玉蘭花嗎?”
慕容九道:“我想應當是有的。”
在場雖不明白江小魚為何莫名提起玉蘭花,猜測應與第二件事有關,故而都打起精神一字不落地記着。
“我也想瞧一瞧玉蘭花,誰能在一刻鐘内替我拿一朵來?”小魚兒笑着說出第二件事,那期待的神色仿佛他隻是一個想看花的普通人。
此話一出,人群又是絮絮的議論聲,感歎惡人谷魔星終于露出了“真面目”。
走山路采花,至少要半個時辰,這還是山上有玉蘭花的前提下。倘若沒有,就隻能翻山去另一座,運氣差的将三座山都找遍,要耗費大半天時間。在一刻鐘内來回,幾乎不可能。
除非這人的輕功出神入化。
花無缺與台上的小魚兒對上目光,忍不住笑道:“看來這一趟是躲不掉了,我即刻就回。”
話音剛落,他的身形已像輕煙般掠起, 将一手“寒凫戲水”的輕功運至化境,眨眼消失在山林間。在花無缺看來,這題已十分容易,畢竟小魚兒沒有用“雙足不能沾地”的要求來為難他。
一刻鐘将至,花無缺果真回來了,手中拿着一捧花,有純白無瑕的白玉蘭、花瓣中帶點粉的朱砂玉蘭、整花為紫色的紫英玉蘭,半開的、全開的,另有兩株花苞。
“我運氣不錯,山上有一大片玉蘭花林,隻是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樣子的,所以每種都摘了一朵。”
喝彩聲中,小魚兒怔怔地接下花,用隻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了句“謝謝”,竟然有些臉熱。
有人道:“咱們沒有那麼好的輕功,這第二題豈不是永遠做不到了?”
“我隻說要一朵玉蘭花,不一定是山上摘的,快馬去城門的集市買一朵,一刻鐘内肯定能趕回來。”
聽了這個答案,衆人才恍然明白過來,他們被江小魚和慕容九的對話引導,局限了思維,卻也怪不得誰,因為花無缺同樣和他們站在一起,用真本事解決了這件事。
小魚兒拿着那捧玉蘭,對慕容九道:“我需要一輛馬車,要木門,不要帶門簾的。”
花無缺立刻便猜出了第三題,不錯眼地注視着小魚兒,笑意藏也藏不住,似乎又有些無可奈何。
慕容家弟子很快牽來馬車,就聽小魚兒道:“這輛馬車門是關着的,你全身上下都不許碰馬車門,也不許用東西去撞,能走進去麼?”
花無缺歎息一聲:“三年前,我已解過這題。”
小魚兒眼睛一轉,笑道:“那又如何?哪條規矩說不準出一樣的題?不過……這次可沒有人在車裡幫你開門了。”
花無缺聽得出最後那句是在點他,也不知小魚兒記的是哪門子的仇,直覺取巧的法子不可再用。
他走到馬車前,一擡掌,隻聽“砰”的一聲,車門已被“隔山打牛”的掌力生生震開,馬兒輕踏了幾下蹄,并未受驚。
台下又是一陣掌聲雷動。待歡呼聲止,和花無缺一同答出第一題的竹筐少年走上前來。
“我還有一個辦法,可否一試?”
花無缺和小魚兒相視一笑,重新阖上馬車門。
少年未有行動,躊躇片刻,對小魚兒說:“在場的人都算答題者,他們都不可以碰車門?”
小魚兒想了想,點頭:“可以這樣說。”
少年又道:“那就請江少俠幫我打開,你是出題人,可以碰馬車門。”
這話說出來,所有人連同小魚兒都愣住了。少年察覺突然的冷場,面上窘迫不安,“我……我說錯了嗎?”
小魚兒回過神,朗聲笑道:“你說的太對了!”
隻是和他原本的答案有稍許不同。小魚兒的本意是,一人答題,隻那一人不碰車門即可,少年将範圍劃得大了些,解法還是一樣的。
三題解完,三才試正式結束。花無缺作為表現最優者,可領五十兩黃金,為表公正還要公開登記造冊。
小魚兒早早“功成身退”,站在場邊的樹下,右手拿着玉蘭花束背在身後,眯眼看着人群如潮水般退去山谷。
慕容九逆着人群朝他走來,車夫拉着馬車等在近旁。
“你這出題人當的真是輕松。”
小魚兒回道:“找花無缺當我的對手,你也不賴。”
“總不能讓你赢得太容易。”慕容九說,“我今天終于明白,為何花公子當初會聲名鵲起。”
小魚兒聞言挑眉,“你姓慕容,不覺得他讓你家沒面子?”
那時花無缺和慕容世家矛盾的起因,與他有很大關系,想起這事,多少有些不自在。
慕容九搖搖頭,“你覺得我是這樣小氣的人嗎?雖然從前在慕容山莊時……如今我們都長大了,那事早已過去。我家主辦三才試,也是擔心有人生出不軌之心,借機斂财坑害百姓。我若計較,何必邀你們來呢?”
聽她的語氣越來越急,小魚兒急忙歉聲附和:“是我說錯話,女俠大人有大量,趕緊忘了吧!”
慕容九怔了怔,忽地笑出聲:“是真的,姐姐們說那些題有巧妙的解法,卻沒想到花公子那麼厲害,可謂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
小魚兒語氣也變得溫和下來:“不用真本事,誰會服他呢?”
慕容九瞄了眼馬車那邊,道:“那麼……第三件事呢?”
“隻會更顯得他智勇雙全。”小魚兒歎息一聲,似笑非笑道,“鬼心眼不比我少。”
慕容九又問:“那今日呢?你出的題,可有深意?”
小魚兒輕笑着擺擺手,“《九章算術》連小孩子都讀過,哪來的深意?第二題呢,隻是我和無缺經過城門瞧見了賣花的,突發奇想。至于第三題,我實在懶得編,借來一用。”
“原來花公子知曉城門有賣花的,為何還……”
小魚兒眨眨眼,臉上的笑容更明顯了,“也許,他真的想幫我摘花?花無缺的眼光确實比賣花的好多了。而且他這個人太真誠,知道我更想要哪一個答案,就算有取巧的法子也不會用。”
慕容九作低頭抿住笑容,視線又看向馬車後面,樣子神神秘秘的,聲調也高了些:“是嗎?花公子究竟怎麼想的,隻有他自己知道。”
小魚兒聽得一愣,忽然意識到什麼,轉頭看去,花無缺正從馬車旁走來,慕容九向他輕輕點頭,登上馬車緩緩離去。
小魚兒見他空着手,便問:“你的金子呢?”
“讓給别人了。”花無缺道,“就是那個背竹筐的少年。”
小魚兒哼了聲,将玉蘭塞給花無缺,活動着手掌,“偷聽可不是君子所為。”
花無缺并不接招:“我正大光明地聽,隻是你沒看見。”他拉住小魚兒的手,目光凝視着對方,“真沒受傷?”
小魚兒回望過去,“沒有,我好得很。”
“沒有受傷就好,沒有芥蒂就好。”
清風攜着極輕話音從耳畔一掠而過,魚兒疑惑地以為自己聽錯了,卻聽花無缺接着道:
“不如把它們放了吧……”顯然後悔摘得太多,并不太想拿。
“放?放哪兒?”
“花朵草木受天地雨露滋養,自然也要歸于天地。”
“你的意思是上山把它們埋了?”小魚兒既不想登山也不願刨土,便提議道,“摘都摘了,帶它們見見世面。”
“如何……見世面?”
小魚兒看見花無缺眼中的詫異不解,笑着展開雙臂。
花無缺雖不知他此舉為何,還是從善如流地與他敞懷合抱,“怎麼了?”
小魚兒道:“你是傻子麼,想知道我的看法,為什麼不直接來問我?”
花無缺一愣,嘴角的笑容宛若初春的冰河緩緩融化:“我現在問你,你告訴我吧。”
小魚兒道:“答案就是,你很厲害。不管是認識你的、不認識你的,還是喜歡或者不喜歡你的人,都必須承認,你的确很優秀,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落日餘晖暖暖地照在他們身上,花無缺心底一陣觸動。他曾聽過不少溢美之詞,唯有此刻的喜悅最為真切,不免生出些許赧然。
他說:“承蒙誇獎,不勝欣喜。”
小魚兒直起身拍拍他的肩,一言不發轉身走得很快。花無缺不明所以,忙跟上去時才看見他用手捂着胸口,眼神飄着,竟也赧然。
回城途中,花無缺已做好準備等着瞧小魚兒大顯身手,不管對方做出什麼驚人的舉動,都不會感到無理驚訝,誰知剛到城門口,玉蘭花就被小魚兒順手送給了賣花姑娘。
原來,那幾朵花遠離“故土”,輾轉他二人之手進了花籃,不知還會被賣給什麼人、到何處去,也算外出闖蕩見過大世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