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兒道:“我就是出不來,所以才隻好在這裡等你來救我,我算準了你一定會救我的,是麼?”
邀月又深深呼吸了兩次,道:“不錯,我一定會将你救出來的。”
小魚兒卻歎道:“但你若不立刻說出那個秘密,我情願死在這裡。”
邀月怒道:“你敢!”
小魚兒道:“我為什麼不敢?我現在想活就活,想死就死!”
邀月又被氣得發起抖來,不過須臾,她又變得鎮定,沉聲道:“你以為你死得了嗎?我已知道你在這山腹中,抓你出來不過瞬息之間,即便你将舌頭咬斷也死不成。”
小魚兒瞪大眼睛看着花無缺,感歎移花宮主的武功造詣已經高到令人驚駭的地步,急忙又說:“想請我出去也可以,隻不過我在洞裡久了,隻怕就要被餓死,所以你最好先弄些東西給我吃。”
山洞外安靜了好一陣子,忽然一聲巨響,那株合圍巨樹,似乎被邀月一掌拍斷。
水越漲越高,石島已被淹沒大半,小魚兒、胡藥師和花無缺三人擠在圓桌般大的石頭上。隻小魚兒笑得開心,方才花無缺聽他與邀月宮主對話,心都快掉到嗓子眼,世上除了小魚兒,也無人敢這麼與她說話,而邀月宮主,竟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胡藥師坐在一邊,目光不停地在兩人之間掃來掃去,忽然對小魚兒道:“移花宮好像和你積怨已久,怎麼你們的關系這麼好?”
小魚兒道:“移花宮主做的事,和花無缺有什麼幹系?我和花無缺關系好,又不是和他姑姑關系好。”
話音剛落,花無缺忍不住笑出聲,小魚兒被他看得臉熱,扭過頭去裝作不知。
胡藥師豎起拇指,不由贊歎:“魚兄恩怨分明,為朋友兩肋插刀,不惜犧牲自己,實在了不起,了不起……”
花無缺對小魚兒服毒的來龍去脈并不清楚,直接詢問,對方定然不會好好回答,正巧胡藥師提及此事,便一并讓他全說了。
小魚兒敢做不敢聽,尤其不敢當着花無缺的面,那不斷放大的羞恥感令他感到煎熬,卻無處可逃。他最怕看到花無缺愧疚憂慮的神色,正如現在。
花無缺握住小魚兒的手腕,摸了摸脈息:“還有三個時辰。”說的是他毒發的時間。
說話間,忽然有樣東西從上面直落了下來,邀月宮主送來整整一包食物。花無缺一直被困在循環裡,身體雖不十分饑餓,意識中卻已三四日沒有進食,吃相比往日差了許多。
胡藥師吃了兩三口,又開始向小魚兒讨解藥。
他吃的不是毒藥,也就沒有解藥。花無缺想他還是不知道真相比較好,便主動給他一顆素女丹,“移花宮素女丹,可解百毒。”
胡藥師以為他們同在山洞待了大半日,處出了些感情,喜滋滋地接過,先刮了些粉末留在帕子裡,才将其服下。
小魚兒:“你幹什麼呢?”
胡藥師道:“移花宮的秘藥,帶回去研究研究。”
小魚兒翻了個白眼,讓他趕緊走。
胡藥師指了指頭頂上方,“雖然有繩子,可移花宮宮主守在洞口,我不敢啊。”
花無缺用江水洗過手,道:“這山腹裡的水随着長江潮起潮落,等潮水退下去時,就能找到出口了。”他轉向小魚兒,“我說的對嗎?”
小魚兒故意賣了會兒關子,才抿嘴笑道:“還不賴。”
胡藥師果真找到一條通向外面的崎岖地道,像兔子似的一頭鑽了出去。洞外的邀月憐星,似乎還在為找不到花無缺而焦急。
小魚兒慢騰騰吃到七分飽,向上大聲喊道:“莫急莫急,花無缺這就來了!”
少頃,二人攀着繩子跳出洞口。花無缺将草繩遮得嚴實,移花宮主又不會屈尊去扒灌木叢,自然忽視了。
邀月看到花無缺跟在小魚兒身後出現,憤怒地擡起右掌,花無缺自知欺騙恩師,閉眼準備生受一擊。
這一掌遲遲沒有落下,憐星攔住了邀月,呵斥他:“你可知錯!”
花無缺垂首動也不敢動:“無缺該死。”
邀月顧念二人決鬥在即,隻好忍下這口氣,“約期已至,你與江小魚共處一處,為何不殺了他?”
小魚兒搶先道:“那山腹裡又黑又濕,根本看不見人,怎麼切磋?難道你不想親眼看着我們決鬥的過程?”
若論耍嘴皮子功夫,沒有人比得過小魚兒,他東拉西扯,争取到了三個時辰的休息時間。
不過一個時辰,蘇櫻和鐵心蘭也尋來此處。沒有花無缺指路,蘇櫻依然能找到小魚兒,不得不歎天意使然,場景也再次回到最原始的起點。花無缺站在憐星身邊悄悄望過去,小魚兒與蘇櫻正聊得火熱,似乎有很多話要說。
他們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小魚兒神采飛揚,耀眼明亮,花無缺不忍久視,眼觀鼻鼻觀心,随着時間流逝越發緊張,害怕這次不能成功,又要陷入無休止的循環。
事情終于到了最緊要的時候,蘇櫻扶着毒發的小魚兒朝天外天走,鐵心蘭頭垂得更低,眼淚已又流了下來。
花無缺瞧一眼前面兩人的背影,對她道:“前路變數頗多,鐵姑娘還是去櫻溪等我們,方便有個照應。”
鐵心蘭抹抹眼淚,想跟上去,又認為花無缺說得不錯,自己留在外面接應也不必陷在花無缺和小魚兒之間,左右為難。
魏無牙的山洞前,那條留着一行腳印的甬道,移花宮主先行探路,隻餘小魚兒、蘇櫻和花無缺站在洞口。
蘇櫻眨了眨眼,對花無缺道:“我和心蘭回到與你相約之地等你,等了許久未見你帶小魚兒來,原以為你是騙我的……聽小魚兒說,你遇到了奇怪的事?”
花無缺确實是騙她的,面對她沒什麼底氣,側首詫異地看了小魚兒一眼,小魚兒解釋道:“這丫頭也算聰明人,群策群力,總沒有壞處。”
原來小魚兒休息時與蘇櫻說話,說的就是循環的事。櫻溪機關遍布,蘇櫻更通曉奇門遁甲之術,或許另有見解。
花無缺道:“蘇姑娘相信我們?”
“我相信小魚兒。”蘇櫻微微笑了,“這道難題的題眼,其實就在最後。就像獨木橋,非要兩個人并行,一定走不過去。”
花無缺若有所思:“蘇姑娘的意思是,人數不對?”
“隻是我的猜測,而且你們不讓心蘭跟來,不也是這個目的嗎?”
他們沒想到人數,這一回也不過是嘗試,倒也和蘇櫻的想法歪打正着對上了。
未能多說幾句,憐星已在甬道盡頭看着他們,三人隻好繼續向前。花無缺每走一步都如同踏在雲上,不安的感覺愈發強烈,甬道至天外天豁然開朗,入眼是一座一劈為二的青玉石椅。
他也隻看到了青玉石椅。
*
“蘇櫻沒有進入循環?”
“沒有,我試探過,毫無破綻。”
花無缺的第八次循環,樹皮依舊刻着那四行三十二字詩,蘇櫻被他支去尋鐵心蘭,走前又是回頭瞪他一眼。
小魚兒歎聲道:“其實那鬼丫頭根本不相信什麼循環,以為我出題考驗她,當解密遊戲玩呢。”
花無缺定定地看他:“那你為何信我?”
小魚兒道:“你不會專程編一堆瞎話騙我,我知道的。這下好了,隻有我們兩個相依為命,慢慢來吧。”
花無缺想,在這離奇詭谲之中,能有一個無條件信任他,是莫大的幸運。
“根據上一回蘇姑娘說的‘人數’來看,五人六人都不可,你是我們進天外天的原因,不能缺席,至于兩位姑姑……”他頓了頓,接着說,“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驚動她們。”
小魚兒點點頭,接口道:“你也不能走,你一走就會進入循環,要嘗試四人的隊伍,隻能再舍下蘇櫻。”
花無缺皺眉道:“蘇姑娘不跟你同行,隻怕很難。”
小魚兒在他肩上一拍,笑嘻嘻道:“别擔心,我有辦法。”
在這山腹裡坐着實在很無聊,小魚兒或是與花無缺聊天,或是吓吓胡藥師,最大的樂趣,當數戲耍邀月宮主。邀月宮主氣得七竅生煙,卻不能把他如何,花無缺已經經曆過一次這等場面,還算鎮定。
休息的三個時辰,小魚兒同蘇櫻閑話幾句,見她确實不在循環中,就旋身選了塊寬敞舒适的地方躺下睡了。花無缺也坐下調息,往複多次,他的精神疲憊不堪,實在需要好好休整。
還剩兩刻鐘,卻出了變故。小魚兒倒在地上,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一張臉都失了血色。
花無缺呆愣原地,不斷思索着哪裡出了問題,待幾人商定前往天外天,他才故技重施,讓鐵心蘭在外接應。
隻是小魚兒不知與蘇櫻說了什麼,蘇櫻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簌簌落下。
“不!我說什麼都不會讓你一個人和他們去的!”
小魚兒向花無缺保證時言之鑿鑿,實踐起來卻不及想象中那般容易。“我們隻是去找解藥,很快就回來了,你哭什麼!”
蘇櫻還是哭:“如果她們讓花無缺殺了你,怎麼辦?”
小魚兒雖在回答她的問題,卻故意提高聲音,餘光看着另一邊:“不會的,我和花無缺決鬥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在老鼠洞做呢?當然要挑個景色宜人的好地方,是不是啊,邀月宮主?”
邀月冷冷道:“不錯,你們不能在那裡決鬥,魏無牙不配。”
縱有她的話,蘇櫻也不會輕易放棄,小魚兒本是裝的,被她攪得像是毒藥真的發作了一般,頭疼得很。
“我和花無缺的生死決鬥,是我和花無缺的事,我的生死也是我自己的事,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管我?”
他們旁若無地吵,花無缺暗中留意着邀月宮主的臉色,隻覺心驚肉跳。
蘇櫻道:“就憑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
方才還伶牙俐齒的小魚兒,像是吃了啞藥說不出反駁的話,突然輕聲道:“對不起。”随即擡手在她後頸一擊,蘇櫻的身子便晃悠悠倒下。
小魚兒接住她,交給鐵心蘭,“帶她去櫻溪等我們。”
鐵心蘭溫柔地攬住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對小魚兒道:“你們小心。”
兩個姑娘不跟着,攙扶小魚兒的任務自然歸花無缺。花無缺頂着邀月如刀般的眼神,扶着小魚兒走在前面帶路,但也便于交頭接耳。
“怎麼回事?”
小魚兒低聲道:“女人太難纏了,隻好采取點非常手段,大不了以後再向她賠不是。”
花無缺道:“那你呢?”
“我?”小魚兒想了想,明白他是問自己毒發的事,“裝的,反正要進老鼠洞,早個一時半刻也無所謂。”
花無缺暗诽他裝得挺像。
接下來的路并無不同,他二人被邀月盯着不敢多說話。一路向内,那張青玉石椅必然吸引移花宮主的目光,邀月沉吟許久,自袖中抽出一柄墨綠色寶劍交給花無缺。
花無缺對這張石椅并不陌生,以劍劈它三次,也漸漸摸出一些門道來。他右手持劍,摒除雜念,将全身真氣凝注在右手腕上,隻聽“當”的一聲,火星四激,這一劍将石椅劈開了一尺多,花無缺目測估量,比上回多了半寸。
小魚兒照舊對這柄碧血照丹青品評一番,說你到“也免不了要死在這柄劍下”時,邀月宮主的面色也忽然為之慘變,目光忽然刀一般轉到花無缺身上。
但這時小魚兒卻整個站不住似的倚着花無缺,臉色又白了幾分,有氣無力道:“好難受……花無缺,我是不是快死了?”
花無缺算算時辰,這會兒小魚兒是真的難受,見姑姑沒有反對,就帶着他四下轉轉。
洞室造得華麗,一間間走過去,隻見每間都很整潔,而且還都有張很柔軟、很舒服的床。走到其中一間前,花無缺忽然停住腳步,身體竟微微顫抖。
小魚兒察覺他的異樣,緊接着也意識到什麼,驚喜地看向他:“我們,成功了?就這樣成功了?”
沉重的陰霾感悄無聲息地散去,花無缺已激動得說不出話。
八次,整整八次循環,從迷茫到崩潰,再恢複冷靜,選擇和小魚兒訴說這件事,一起走到這裡,其中艱難不是任何一詞可以概括的。
半晌,他道:“我想,應該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