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就是破舊的天花闆。
鼻腔充斥着殘留的酒精味混合着不知何處受潮而散發的黴味。
下意識伸手夠枕邊的酒瓶,觸碰到的卻是空無一物的地闆。
“哈……”勉強坐起身來,空蕩蕩的房間顯得格外素淨,新刷漆的門闆上被畫上了略顯潦草的留言——
“錢不許亂花!!!那是我留下來買蟹肉罐頭的!!??(◣д◢)??”
整間房子最貴的單人沙發上不知何時堆滿了未拆封的繃帶,她不自覺地撫上由于宿醉疼痛的額頭,卻意外感受到了嘴角上揚的弧度。
還真是不習慣啊……因為那孩子的到來,竟然也算有了幾分“生活”的樣子麼?
……不該是這樣的。
在這裡究竟有多久了?
三年?十年?又有什麼區别呢。
吃飯、喝水、日出、日落,所有的所有,麻痹着大腦,混沌成一團塞進腦袋裡。
繼續活着,僅此而已。
活着……是啊,“活着”。
簡直,像是詛咒一樣。
【威迪爾王國皇家騎士團侍衛長莎菲爾,我,以威迪爾王國王儲的身份命令你——】
【即使王國已經破滅,也請你活下來。】
有時候,莎菲爾望着窗外灰色的天空,會想,如果那時候自己沒有逃跑,而是和他們站在一起,結局又會怎樣?
不過,這個答案已經沒有意義了。
這是……無論再做出什麼後悔的樣子、也沒辦法挽回的事情。
人在面對無法挽回的事情時,好像也隻有拼命回憶才能讓自己不去忘卻。
畢竟、還記得的人,隻剩自己了吧。
十年?十二年?還是十六年?
記不清了。
有時她會睡着,但夢的内容也是毫無新意。
即使是噩夢也無法奢求再見到故人。
身體機能的衰弱和記憶力的消退幾乎是無法避免的事情,畢竟,她再也不是二十三歲那年一擊斬殺邪龍的騎士了。
授勳時的記憶明明那麼近,無論她多麼努力的想要看清這些記憶碎片中的臉龐,結局都是徒勞無功,那些人的面容永遠隐匿在夜霧之後,看不真切。
——你老了。
——你再也拿不起那把劍,你甚至記不清他們的樣子。
這是多麼顯而易見的事實,她卻刻意忽視了這些,沉溺在幾乎逃避的虛假之中。
自己剩下的時間……還有多久呢?
那個身為侍衛長的莎菲爾·芬裡斯已經發誓用餘生堅守于此,怎麼可以擅離職守?
那孩子……擅自闖入這片墓地,擅自打破這死一般的寂靜,追逐着死亡的幻影,但死亡怎麼會是一個年輕生命的歸宿?
她當然清楚自己現在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對一個孩子說出那麼不負責任的話,既厭惡着軟弱的自己,又無法獨自取暖。
重新擁有了白天,感受到了久違的、人類的溫度,但這不應該出現在守墓人身上。
繼續在這裡耽誤下去,什麼也不會得到。
那麼……這一切,該結束了。
……
織田作之助今天也在尋找答案。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像至今為止也未動一筆的、擅自提出又擅自擱置的續作。
明明當時懷着激動的心情,連續想象了好幾個夜晚可能的發展,真到了自己提起筆的時候,卻發現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将那些難以啟齒的幻想轉變為文字。
現如今最快也最便捷的方式就是重新找到那位老先生,可、那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嗎?
不再殺人過後,人生又會變得怎樣呢?
過往并不是什麼能夠一概抹銷的東西啊。
“咖喱來咯——”
滿臉冒着油汗的老闆面帶笑意,撞入眼簾的冒着熱氣的紅色的一大片挑動着味蕾與神經。
“我開動了。”
用勺子挖出一大勺,咖喱的辣味刺激的是痛覺神經,感受到的溫度卻是來源于身體,現在的他已經能做到面不改色吃下三倍辣的咖喱了。
“那麼,你認為自己之前的行為,是對生命的亵渎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說到底,在“生命”這個概念形成之前,他就已經奪走了很多人的性命,甚至不是因為人類情感意義上的“憤怒”、“仇恨”,隻是單純的利益交換,就像那些獵人将獵物放在稱上稱取重量換取金錢。
那些人死前兩三秒的樣子,有的猙獰、有的恐懼、有的驚訝……但下一刻,統統定格于那個畫面。
技術夠好的話,隻需要一顆子彈。
裝上消音器。
然後人類的生命就迅速從那個小小孔洞中流失了。
毫無預兆。
有次,地上的人還在抽搐、還有溫度,他想要上前,卻被前輩攔住了——
“結束了嗎?”
“嗯,結束了。”
“他死了。”
就像死掉的青蛙一樣,那隻是神經反射。
眼前突然閃過一隻飄搖不定的手,織田作之助放下勺子,在那隻手真正伸到自己眼前之前稍微挪動了下位置。
緊接着就看到一個像是充了氣的繃帶人滿是怨念地從桌底鑽了出來,像……一隻黑貓?
“你怎麼躲開的?”
“我看到了。”
這家夥像是很自來熟一般坐到了他身邊,伸長了脖子往碗裡瞧:
“你這吃的什麼?”
好像……沒有惡意?半空中的呆毛動了動,所以是惡作劇嗎?
“辣咖喱。”他轉過頭,“你要吃嗎?”
下一秒就看到這家夥開始向老闆招手:
“麻煩給我來一份一樣的!”
老闆從廚房探出頭:
“你确定?”
他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于是織田作之助吃的速度變慢了些,餘光瞥到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學人精正舉着滿滿一大勺紅色往嘴裡送。
他有點好奇這個人又會是什麼反應。
“嘶!好辣!”紅色似乎是通過勺子直接傳遞給了人,不到半分鐘那家夥繃帶下的皮膚都泛起了紅,一邊吐着受到重傷的舌頭一邊開始手忙腳亂給自己倒水,“嘶,你是怎麼吃得下這種東西的?!”
“噗”,織田作之助有點想笑,也确實笑了出來。
但笑過之後,看到對方那副窘迫的模樣,他猶豫了一下,拿出包裡原本打算帶給孤兒院的小孩子的牛奶:
“你要不要先喝點牛奶?”
一瓶牛奶半杯水下去,好歹解了辣,整個人軟趴趴地像是面條一樣趴在桌子上,正當織田作之助想要起身結賬的時候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謝謝你的牛奶……你叫什麼名字?”
“織田作之助。”他答道。
那個家夥就像被戳中什麼點一樣,反複念了好幾遍:
“織田作之助、織田作之助……好長,我幹脆叫你‘織田作’好了!”
“我的姓氏是‘織田’。”他糾正道。
那沒被繃帶覆蓋的那隻鸢色眼睛盯着他,突然露出了一個笑容,語氣很是理所當然:
“你不覺得‘織田作’更好讀一些嗎?”
于是他又坐了下來:
“那你的名字呢?”
“太宰,太宰治。”
“我覺得‘太宰’比‘治’更容易讀。”織田作之助是個很會舉一反三的人,“那我以後就叫你‘太宰’。”
第一次被人叫“太宰”的家夥從座位上“噌”一下蹦跶起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這人真有意思。”
“我也這樣覺得。”他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也跟着笑了。
“呐,織田作,”太宰撐着臉,“你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探險’?”
……
在莎菲爾大費周章整理房間的這些日子裡,太宰治發掘出一個箱子,不如說更像是堆在垃圾山下的“寶藏”。
很重的木質箱子,上面用鐵箍了好幾圈,看起來不太像這個時代的産物,像遊戲裡的通關寶箱,隻不過是現實版。
當他嘗試用地上撿的小發夾打開鎖時,發現這玩意兒壓根打不開。
俯身往裡面瞄,很遺憾,鎖芯都斷在裡面了。
聽到“遺産”這種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的字眼,他當然有理由去看看莎菲爾到底這女人到底藏了些什麼。
如果這樣打不開的話……有了!
撬棍,物理學聖劍,即使是小孩也能輕松駕馭的妙妙工具。
“呼、呼,……”不止一次太宰治感覺自己力氣不太夠,有時候是爬不到更高的樹上上吊,但現在他隻想着能打開這“潘多拉魔盒”,起碼在被趕走前先發現莎菲爾的秘密再說。
打開是一股灰塵。
嗆得他直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