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灰塵散去,掀開蓋在上面的藏藍色的絨布,看到裡面内容的他頓時大感無趣。
非常中世紀風格的盔甲,隻不過上面全是黃綠色的鏽迹,旁邊還躺着同樣生鏽的劍匣。
原色調大概是……銀白色?
他嘗試舉起劍匣。
發現自己根本舉不起來。
“什麼嘛……”
祖傳的古董?
還是大齡中二病?
不過這上面用金箔刻印的紋樣他倒是從來沒見過。
如果是非常珍重的東西,怎麼會放在這種地方?
如果不那麼珍重,按那個女人的性格沒拿去換酒換錢還專門用個箱子封存?
總不可能是根本沒記起來吧?
他看得清楚,她那記憶力好得很,隻會精準忘掉不想記起來的事情。
莎菲爾去賭場,與其說是她自己喜歡,不如說是手裡有點錢就想着花光,押注從來隻會押在一個賽道,從不多頭下注。
當然,赢錢的次數很少。
大部分時間都是輸。
偶爾記起來現在家裡還有個他,才會稍稍收斂一點。
喝上頭了就會一個人坐在台階上,比起這些東西,她那僵硬的肢體更像生鏽的,就好像灌了這麼多酒精,連同那顆心也一起鏽蝕掉了。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也要做出一副狠心腸的樣子,就為了趕我走嗎?
“唉……”他半蹲在地上,覺得自己年紀輕輕的就開始歎氣,那個女人要負一半,不,一大半責任。
不過,太宰治是絕不會因為這點小阻礙就放棄的。
大不了再付一次“房租”嘛。
将那個不屬于自己,隻屬于家族的姓名棄置于此,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牽絆住他腳步的東西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
聽到聲音他做賊心虛似的站了起來,然後調整好語氣,指着身後的箱子,竟有幾分質問的意思:
“這個箱子看起來挺重要的,為什麼放在這種地方?”
出乎意料的,女人快步走過來的時候身上并沒有帶上多濃重的酒氣,在迅速合上箱子後,得到的答案唯有長久的沉默。
做完這一切,她轉身,下樓的時候身形頓了頓:
“……這些東西已經沒用了。”
幾步過後,她又停了一下,說:
“你可以準備收拾東西了。”
……
事實證明,或許對于“過去”,莎菲爾就從來沒說過幾句真話。
“我隻能保證你的安全,我不會殺人。”紅發少年再次強調。
他眨了眨眼:
“你放心吧,不會有問題的。”
織田作之助歎了口氣。
誰能想到是這種“冒險”?
不過,按太宰說的三七分成的話,他手裡的資金應該夠了吧……
想起最近激增的幫派火并流離失所的那些孩子,還有經常去的那家入不敷出的孤兒院,或許……收養一個孩子是不錯的選擇?
太宰治沒想到織田作之助的專業水平真的過硬,至少被人扛着穿梭在槍林彈雨裡是真的很有意思。
這個幫派的老大上周剛死于火并,内外有不少人虎視眈眈,恰好他有點時間,隻是點燃導火索順便撿個漏的事,不成問題。
但計劃應該是出了一點小差錯。
被人提着領子拎起來的時候他這樣的大腦甚至根本就沒反應過來,不遠處的紅色呆毛也耷拉着壓根沒往這邊瞟,像做錯什麼事的乖寶寶一樣原地罰站,旁邊地上還零零散散躺着不知死活的幫派成員。
好吧,口供應該已經對過了,不會出什麼問題……那就是實施過程?那群家夥甚至不用挑釁就自己沖上來了,沖突也是他們内部早就有的,開槍的都是他們自己人,這筆錢也沒被标記……
“你拿自己的生命當什麼了?”
下一秒,無端發散的思緒就終止在了這樣一句話上。
沒有質問,沒有憤怒,沒有額外的情緒。
相當、相當冷靜的話語。
在那黑曜石般的眼眸的注視下,他所接收到的、那種純粹的眼神,在這上面完全看不到任何有關“同類”的印記?
“我……”他還想要說些什麼。
“沒有那個必要了。”
她的聲音很是平穩:
“以及,你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車票是今晚七點半啟程。”
正确過程得不到正确結果的世界……莎菲爾根本不在乎這些人類的罪犯是以一種怎樣的心理去互相傷害的。
隻是在她看來,拿死亡威脅人的行為本身就很可笑。
而這種時候,他甚至還在笑。
完全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嗎……?
在這種世界,除了漠視自己的生命之外,同樣也漠視其他人類的生命。她在這裡面感覺不到任何一點對于生命的尊重。
生命在這些人眼裡是什麼可以拿來随意玩弄的籌碼嗎?隻是為了得到錢财,和所謂留下來的機會,就可以随意置喙生命于死亡?
果然、繼續待在這裡,已經不行了。
她放下人。
轉眼看過去,織田少年同樣手足無措。
……看起來惹事的能力遠超自己的想象。
唯獨生命是絕對不應該被戲耍的。
“關于那天的問題。”
紅發女人緩緩開口:
“我的回答是,‘尊重與意義無需寄托于死物之上,隻要留在回憶與思念中就已經足夠。’”
“人是能夠被時間所改變的,我想你們的世界還沒有緊迫到缺少這種時間。”
“我不喜歡一個背棄諾言的人,我不喜歡一個不能被時間改變、永遠留在過去的人,我不喜歡一個用‘永遠不再出現’這種幾乎是逃避的方法來解決問題的人。”
“這些……希望你能明白。”
織田作之助被突如其來的答案給撞懵了,但還是下意識點頭,心裡有種陌生的感覺在湧現。
被一群死人托着的活人最痛苦。
作為一個背棄諾言的人。
作為一個不能被時間改變、永遠留在過去的人。
作為一個用“永遠不再出現”這種幾乎是逃避的方法來解決問題的人。
這些年,莎菲爾在昏沉中不斷重複着過往的人生,等待着未知的結局。
但變量總會出現。
給予人微小的希望,讓人想要繼續書寫描繪真實光輝的樂章,完成一切未能兌現的約定,跨越那未能踏出的一步。
想要重新選擇,想要彌補遺憾,想要贖清罪愆。
但這種幻夢是否過于美好,對一個近乎抛棄所有、選擇獨自苟活之人,所以還需真實的痛苦點綴?
依靠這千瘡百孔的靈魂,流盡了最後一滴鮮血的身體,是否已經擁有直面過去的力量,足以寫出真正的序章?
這些疑問不會得到解答,一切都是她的假想,而她再次被提拉推搡着站在殘酷的真實面前。
一切痛苦、一切渴望,都随着将行消散的夢境在此刻停止。
“……為什麼?”
被抛在原地,他頓了頓,聲音有些許顫抖:
“……你讨厭我嗎?”
太宰治感到一陣委屈,沒來由的委屈。
人會被傷害,會感到失望,是因為對對方有所期望,希望從那裡得到什麼。
而不需要這份期待的人,不會受到傷害,也不産生多餘的憂慮。
在這個地方,無論他做什麼事情,她從來都隻是一笑了之,隻是、每次都會沒有任何猶豫地切斷那根繩子,把你撈起來,最後沒事人一樣要求你下樓帶酒給她。
然而在那個被稱作“家”的地方,所有人都不會在乎你說的話,隻會冷酷地命令你“應該做什麼”、“要成為怎樣的人”……
為何?
我在我的家裡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這裡也一樣嗎?
我是多餘的嗎?我是不被需要的嗎?
那就逃吧,逃到另一個世界去吧,就像當初從那個家裡逃走一樣,這不是你最擅長的嗎?
那哪裡還會有能容得下我的世界呢?
你的身邊會有屬于我的位置嗎?
……
“我沒有能力背負另一個人的人生。”
這句話的另一層含義,是已經考慮過背負起那個人的人生。
人可以惡毒,可以善良,唯有“被愛”,是自己選擇不了的。
空氣中的火藥味和血腥氣還未曾散去,莎菲爾找了個地方坐下,背對着他們:
“我想我們可以開誠布公的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