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老師，這個月的稿子……”帶着讪笑，編輯努力為自己打起勇氣，畢竟能抱到像這樣一個後起之秀的大腿已經是相當好的差事了，隻是吧，這位老師寫作的速度有點……

“啊，真的很抱歉，我還有很多沒寫。”雖然這樣是不對的。但是織田作之助發誓自己絕對不是故意寫不完的。

在一開始沒交上稿，他會非常誠懇的道歉，但随着次數一多，他就開始熟練起來，不是因為接孩子就是因為上班，借口都有現成的，突出一個“潛心認錯，屢教不改”。

偏偏他說的煞有介事，相當真誠，讓編輯無法說出任何指責——因為責編也是一位年輕的父親，當然清楚單親家庭的困難程度。

“好吧，主編那邊我會替你遊說的，”最後還是無功而返的責編歎了口氣，“不過，不是我說，像織田老師您這樣的小說家，其實已經可以專職了，不僅有更多陪伴孩子的時間，再說，換個環境也方便為未來孩子升學早做考慮啊……”

好在，這話織田作之助終究是聽進去了的。

牽起咲樂的小手等待其他年級的孩子放學，他開始俯身聆聽孩子講述今天的趣事。大概又是今天教了什麼、和同學約好了周末要去什麼地方玩、以及之後的春遊安排等等，在話語末尾，小女孩睜大眼睛，偷偷在父親耳畔說起了悄悄話——

“好久沒看到安吾哥哥了，他很忙嗎？”

忽略掉這混亂的輩分關系，織田作之助還是很樂意看到孩子和朋友關系好的，隻是……他也曾經問過師兄，當時森鷗外的說法是安吾正在執行一項重要的出差任務，并且最近橫濱的局勢愈發動蕩，師兄的身邊也有不少危險。

那麼，做完這最後一件事，就帶着孩子們搬到東京去吧，不止是方便升學，更重要的是出版社總部也在那邊。

這樣想着，他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

“嗯，等他放假了我們一起去迪士尼玩，好麼？”

“真的嗎？”女孩眼中的欣喜溢于言表，緊緊環抱上父親的脖子，“那我會好好準備的！”

這樣一幅溫馨的畫面相當應景，隻是落在另一些人的眼裡就成了拔不掉的刺。

“……因為這點小事就甘于堕落了嗎？”

匿藏于兜帽之下滋長的是不知是何滋味的心情。

曾經回到家中妻兒也是如此欣喜地迎接，但現在他們的面容都已經想不起來了。

沒人希望你過得比他好，這句話說的就是嫉妒。嫉妒存在于任何關系中。

“這樣的未來……”

“誰活着誰就看得見。”

出發前，司令這樣為大家承諾過。

那麼。

看到的是希望呢？還是深淵？

這場結束一切戰争的戰争最終什麼都沒有結束。

——因為有比生命重要的東西。

……

——但是沒有什麼比生命更重。

和任何一個行将就木的王朝一樣，内外皆敵，叛亂四起的威迪爾王國已然走到了末路。

到了這種地步，似乎叛亂的貧民已然是不識擡舉。

分明就連王城最頂上的那些貴族都在為了國家而努力，為何這群底層人卻始終無法理解這份良苦用心，甚至做出勾結外族之事呢？

不。

不是這樣的。

跪在冰冷的地磚上，年輕的侍衛長幾乎能從那上面模糊的紅色看到自己如今苦澀的神情。

然而她是知道的。

其他人，騎士團的那些出身貴族、盡享榮譽的騎士們，是不會明白那種隻是為了活下去的簡單可笑的念頭所帶給人的力量。

她是知道的。

所以。

“我會保護你，因為這是我的職責。”

她把那個面帶恐懼的孱弱少年放走了。

也不知他能活多久。

做出這種事，自然也不能在騎士團留下了。

于是她褪去盔甲，隻身一人跪在門口，等待着那即将到來的懲罰。

然而。

她聽見了許久未見的老師的聲音。

“你所感受到的感情在别的地方可能被稱之為軟弱。”

菲利希亞女士背對着光芒，她的身影被夕陽鍍上了一層淺淡的光芒。

“但在騎士團，這是一個提醒。”

“讓我們明白我們的職責所在。”

永别乃是欺瞞，總是令人痛苦。

然而這樣的往事，終究還是隻能停留在回憶裡了。

人們往往可以原諒一個人的錯誤，而不能原諒一個人的正确。

在童話故事中，英雄打倒了惡魔，然後就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可惜這不是童話故事，更不是尾聲。

一念之差的代價來的很快。

“我不殺你。這是還你的。”

叛軍的年輕将領的生命終究結束她的手裡。

擦去額頭上流出的血，她看着自己徹底被血浸濕的衣袖，本想說些什麼，卻被從喉嚨裡湧上的血盡數堵了回去。

衣物被鮮血浸透，顔色早已辨識不清。臉上布滿了塵土和血迹，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橫貫脊背，血肉模糊。

手臂上幾道裂口還在滲血，手指關節處的擦傷顯露出森森白骨。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劇烈的疼痛，顯然是肋骨斷裂的痛楚。

“……數量戰可真是不講理。”她幾乎是用氣音說了出來，對背後狀态也好不到哪去的騎士們勾起一抹笑容，“但還是我赢了。”

人類之間的内鬥使得雙方兩敗俱傷，然而戰鬥還未結束。

她現在破破爛爛的還需要治療自己，聯絡王城，淨化儀式場，看看這座城邦還能救回來多少人……

那麼一步步進行吧。

為了人類，沒有犧牲大到無法承受。

能力愈大，痛苦抑郁絕望愈大。

過去的事情無法挽回，就連這無可救藥的一幕，也終會有消失的一天。

“我早告訴過你。”佯裝惱怒的公主殿下靠在墊子上，“這下吃虧了吧？”

年輕時的往事很少被如是清晰地呈現在腦海中，這時莎菲爾才驚覺，原來我懷念她的時光比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

越來越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了。

她低下頭，嗤笑一聲——

“如果能一直和殿下這樣交談，那也是好事。”

重要的事一字不提，假裝和平常一樣，刻意不去觸碰核心。

但若放任自己這樣做，就是對自己的背叛。

不，不對，女士，我要糾正你的想法。

我無法忽視你的遭遇，不過同時也無法伸出援手，更無從得知你内心究竟經曆了怎樣的遭遇才會說出這種話。

但會有人來幫你的。

那是個嘴笨、喜歡内耗、死要面子、腦袋不好使、年輕氣盛又有點不識好歹的宅男——同時也是一個能發自内心地對這般不公的苦難發聲的好人。

請等待，并心懷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