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時節的淞霧湖公園,人迹罕至。
風吹雨淋的亭廊外,枯木環繞。
猶若一片荒地。
莊雪依遙望遠處、沉寂的淞霧湖,等他苦口婆心一番話終于結束。
怔神片刻,緩緩開口:“哥。”
季誠和心疼地注視着她。
她卻偏過頭,笑着說:“其實我覺得那張照片,也證明不了什麼。”
他氣笑了,“好,倒是我低估你的承受能力。”
說罷,憤怒地戳着手機屏幕,打開相冊裡另張照片舉在她面前。
“這呢?”
隻掃過一眼,莊雪依立刻合眸,轉向另一側。
屏幕上,時晏穿着白色浴袍從沈芮苓房間踏出,笑意餍足。
畫面久久萦繞在腦海,引發心髒劇烈的抽搐。
她忍不住嗚咽了聲,喃喃自語:“不可能……”
季誠和輕歎,收起手機,拍拍她肩膀,“你回去收拾東西。其他事,我找時家說清楚。”
稍待片刻,攬動她朝外離開。
将出長廊時,她停下腳步,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聲音仍有些顫抖。
“還重要嗎?”他問。
“嗯。”
“八九月吧。”他說。
她不由松了口氣。
季誠和看在眼裡,氣又上頭,“你什麼意思?”
莊雪依解釋:“那段時間,我們……”
心一橫,索性将謊話說得徹底:“暫時分手了。”
他冷笑:“前腳分手,後腳跟人上床,這就不渣了?”
她皺眉瞪他,“你說話怎麼這麼難聽!”
“難聽?”
他哼笑一聲,指着她鼻子罵:“真相擺在眼前!你不怪沾花惹草的人,遷怒于揭開真相的人是吧?莊雪依,早點去醫院好好檢查檢查腦子!我看你是腦袋被門夾了!”
莊雪依拍開他的手,怒氣逼人:“什麼真相不真相?你以為你是警察嗎?你有我認識他的時間久嗎?你比我更了解他嗎?你憑什麼拿一張照片就給他定罪?”
“是。”他平靜道:“你認識,你了解,你應該最清楚。”
“我不清楚!”她沖他吼道:“也不在乎!”
“可是……!”他努力平和情緒:“我在乎,舅舅舅媽在乎,所有真正愛你的人在乎。”
仿佛有風起,細針般一下一下刺痛面頰。
又如淅淅瀝瀝的雨,滴滴答答在心頭。
落一片泥濘、血紅的印迹。
“我不在乎……”
她聲輕,似夢呓:“他不會一直這樣。”
“神經!明知道是火坑還要跳!”
季誠和咬牙切齒罵了句,掏出手機,“等我告訴舅舅……”
“不許找他!”
莊雪依一把拍掉他手機,遊魂般環繞他周身。
“那不是火坑……”
頂上飛鳥哀鳴,盤旋升空。
她嗓音嘶啞,豆大的淚如斷線的珠子般湧出眼眶。
塵封已久的記憶,似飄揚不見的風筝迅速往回收線。
她失魂落魄掰弄着手指:“是我一年、兩年、三年四年的青春……”
停在他身側,淚如雨下,聲嘶力竭:“是我五年、六年的守望!”
“是我……”
她聲音哽咽,眼眶紅腫,崩潰中繼續:“七年八年……”
“九年十年……”
牙關打顫,仍強忍着說完:“如一日的等待……”
白皙臉龐上,青筋暴起。
莊雪依滿臉淚痕,逼視着他,徹底陷入癫狂。
“整整十年!我總該有個結果!”
他眼神悲戚,定定望着她。
北風起,北風寒,如墜深潭的冷意。
晴空赫然一道雷鳴,電閃。
天際,轟然炸開一大塊藍紫色裂縫。
她左右打量,忽而大笑。
瓢潑暴雨石子般砸下,落地濺入涼亭。
蓄起腳邊幾處水窪,埋沒細小的手機碎殼。
碧波無瀾的淞霧湖混在雨中,如同一整面卷起的巨浪,禁锢在另個空間。
隻等一次禁令解除,便要拍岸而來。
季誠和等她笑意收住,淡淡開口:“及時止損,就是你的結果。”
轟隆隆,轟隆隆,潭口受巨浪侵襲。
-
從書房出來,天已轉晴。
時晏回房,不見莊雪依,下樓也未尋得她身影。
有主廳管家告知,她幾個小時前急匆匆出門去。
到庭院給她打視頻,無人接聽。
正要打電話時,收到她的微信消息:小姨來了,我陪她幾天
時晏:我和你一起?
莊雪依:不用,你忙你的
時晏:好,有事找我
莊雪依:嗯
收起手機,他站在中央花壇前,環顧四周。
這一場雨,澆敗無數的山茶花。
整朵整朵落下,在最絢爛的時刻,呈一地決絕的美。
他彎腰拾起一朵,拂去泥土,擱在玉石闆。
剛轉身離開,一陣風吹來,它依舊回到地上。
-
兩周假期裡,莊雪依的執拗換來季誠和一句“好自為之”。
重回南園别墅,人無新,景如舊。
她卻莫名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久久凝視着門前層層台階,一時竟感到壓抑。
“老婆?”
時晏摟過她肩膀,如水眼眸含笑,“在看什麼?”
“沒什麼。”
她不自覺避開他視線,身體有些緊縮。
他未有所覺,興高采烈帶她上去。
直到她一連兩周,各種理由拒絕他的親密接觸。
周五這晚,時晏準備找她好好聊聊。
推開書房的門,見她背靠沙發,在打電話。
正要離開,清楚聽見她說:“我很好。謝謝你,學長。”
聲音溫柔,夾雜笑意。
眼前,驟然浮現秦宇恒的臉。
時晏皺眉搖頭,否決心中可笑的聯想。
到頂樓露台,抽了根煙。
回工作室坐下,打開和秦宇恒的聊天框,打字:你是不是
稍作思忖,還是删掉。
想了想,給紀聞楓撥去電話:“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