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這天,宋鶴卿又将顧妤喚到了書房,待顧妤踏入房門,他擡眼瞧見她,便随手把一本正在翻閱的書擱在案桌上,擡起頭,淡淡吩咐道:“站着做什麼?過來給孤磨墨。”
顧妤有的時候,覺得自己看不懂宋鶴卿,明明他自己舉手之勞就能做的事情,非要折騰她去做,顧妤緩步走到了案桌旁,拿起磨石一下一下磨了起來。
說實話,要是現在有人問顧妤,生平最讨厭的一件事是什麼?
那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磨墨。
顧妤為什麼突然讨厭磨墨呢?
那是婚後不久,有一次,宋鶴卿同樣把她叫到書房,讓她幫忙磨墨,顧妤看着他拿出一張宣紙,在案桌上鋪好,又擺上一塊極佳的龍尾硯,然後站起身來,側目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提筆作畫。
顧妤當時還以為他是心血來潮,打算為自己畫像,心裡還挺開心的。
沒過多長時間,宣紙上漸漸顯現出一個女子的輪廓,宋鶴卿的畫工極好,雖然隻是寥寥數筆,但一眼就能辨認出畫中女子的身份,一樣的容顔,不一樣的感覺。
顧妤隻瞥了一眼,就明白畫上的女子不是自己。
畫中的女子一手支着腦袋,迷離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就好像在看什麼稀世珍寶一般,眼神裡滿是嬌柔多情,身姿優雅高貴,就連畫中她的微笑都像是春風拂過水面,讓人心生漣漪,可見作畫之人對畫中女子的喜愛程度。
宋鶴卿笑着攬住顧妤的肩膀問道:“顧妤,覺得孤畫得可好?”
顧妤擡起臉來,看向他,語氣平靜無波瀾:“太子殿下畫的,自然是極好的。”
說上雖是這樣說着,心中卻暗自腹诽,“讓她看起來像個笑話。”
宋鶴卿沒有再開口,而是拿起筆在畫的下方題寫了一句詩:“一念成悅,處處繁花處處錦;一念成執,寸寸相思寸寸灰。”
原來情之一念,一旦生起,要麼是得償所願,看到什麼都是美好,要麼隻是美夢一場,相思痛苦不斷。
那一晚,宋鶴卿抱着顧妤,她的頭輕輕靠在他的胸膛上,熟悉的檀木香氣萦繞鼻尖,同時,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宋鶴卿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強勁有力,這讓她有些微微恍惚,心底無端出現一抹煩躁,沒有由來,不知其因。
顧妤這一生,真正能讓她讨厭的東西很少,就連顧家父母那苛刻對待她,她也未曾怨恨過他們,甯靖遠的背叛亦未能激起她太多情緒,有的隻是一句:“原來如此”。
她這一生,唯一一點喜好,便是讀書寫字,可因為宋鶴卿,她開始讨厭了磨墨以及書畫。
可宋鶴卿似乎來了興緻。
之後的一段時間裡,他每天都陪着她寫字,教她作畫,還會笑着替顧妤描眉梳妝,更甚至,每天還會親手喂顧妤用膳,這些行為好像也成了他生活中的一大樂趣。
雖然,不是日日都做那檔子事,但連續十幾日的親密相處,卻讓顧妤感到無比煩悶,惡心至極。
顧妤向來不信命運,即便被冠以“天煞孤星”的宿命,她也從未低過頭,可此刻,她卻第一次覺得自己無法掙脫這無形的枷鎖。
命運從未善待過她,而生活也從不會憐憫或同情于她,迎接她的,唯有無盡的深淵與枷鎖。
如果這就是宋鶴卿的報複,那麼他成功了。
有的時候,顧妤也會問自己,遇見宋鶴卿這般男子,真的不會心動嗎?
這是個無解的問題。
顧妤也并不會為難自己。
有一次,宋鶴卿與她寫完字,曾對她說過這樣一番話:“顧太傅倒是有福氣,兩個女兒皆是難得,你姐姐明豔如火,活潑又充滿生機,恰似天邊的小太陽,讓人滿心歡喜;而你,沉靜似水,靜谧且神秘,隻是,最讓孤看不透的,還是你。”
聽到這裡,顧妤心中微微一動。
看啊,這個男人對她的姐姐贊譽有加,形容得那樣生動鮮明,可輪到她時,評價卻隻剩下一個模糊的“神秘”。
“他又何嘗真正了解過她呢?”顧妤這樣想着。
…
自那天以後,顧妤就沒有再見過宋鶴卿,他給她數不清的金銀,許她可以随意進出東宮,這也許是作為太子妃身份的最大優待。
因見不到宋鶴卿,顧妤一個人的日子倒也過得逍遙自在,她私下購置了多處别院與商鋪,她需為自己的未來謀劃,以防日後遭人抛棄,落得個無家可歸、無法養活自己的下場。
讓顧妤意想不到的是,這件事竟然傳到了宋鶴卿耳中,他面無表情的來到顧妤所住的鎖陽閣,他質問道:“你可有什麼想要解釋的?”
顧妤不明白,他這話是從何問起?
“妾身沒有什麼可解釋的。”顧妤的聲音依舊平靜如水,沒有絲毫波動,她隻是如實回答。
宋鶴卿似是氣極而笑,連說了兩句“很好,好啊”。他猛地捏住顧妤的下颚,迫使她直視自己的雙眼,那目光中燃燒着怒火,“顧妤,孤是不是對你太好了?好到讓你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他的質問一句比一句淩厲,“怎麼?難道是孤的東宮太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才逼得你跑到外面買别院?還是說……你想去幽會哪位情郎?”
他的話語中透着嘲諷,目光如同利刃一般刺向顧妤。
顧妤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心裡發寒,擡眉,朝宋鶴卿深深一笑,眸光流轉間,有種逼人的挑釁。
“真想不到,太子殿下竟會為妾身動怒,殿下究竟在氣什麼?即便妾身真的幽會情郎,殿下會在意嗎?更何況,妾身至今尚未做過任何僭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