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洄帶顧洄之吃飯的地方像是一個私人會所，他們剛從車上下來就被迎上來的侍者領着朝餐廳走去，這地方講究的格調又讓顧洄之不自覺地佝偻起來。
他跟在侍者後邊繞過玄關，玄關處有一面大鏡子，鏡子倒出一個紳士的身影，顧洄之偏了偏頭，那鏡子裡的人也跟着偏了偏頭，他呆了一下，才發現那人就是他自己。鏡子裡的人穿着修身的禮服，動作優雅自然，完全看不出緊張模樣。
這讓顧洄之緊繃的精神放松了不少，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宋朝晖本來是對着鏡子整理，聽見他這一下的動靜，嗤笑一聲沒說話。
單獨的包廂把樂隊的悠揚音樂擋在外邊，宋朝晖坐下拿起菜單就開始點，侍者俯身傾聽，沒一會他菜單啪的一合，說，“就這些吧。”
顧洄之還在翻着菜單，那侍者看他一眼，又看了一下宋朝晖，心中有了思量，回答，“好的，先生。”說罷，便離開了。
顧洄之的手緊緊攥着菜單的一角，他假裝随意地又翻了幾頁，才默默放下。
“我去趟衛生間。”宋朝晖說道。
“好。”
“我點了螃蟹，你剝好。”
“好。”
“你先吃。”
“好。”
宋朝晖的說話一向都是命令的口吻，再好聽的話從他嘴巴裡吐出來也變了味，他頤指氣使的模樣總會讓人有一種忍不住給他兩拳的沖動，顧洄之因着生活的緣故時常低頭，但在面對宋朝晖時他時常情緒失控。
顧洄之說不清那因為屈辱還是嫉妒，這樣一個人坐在他面前，不說話的時候就像個美麗的洋娃娃，每每拿他那種輕蔑的眼神望向他時，就好像在嫌棄顧洄之，仿佛顧洄之碰一碰他，就會把他弄髒一樣。
顧洄之的乖巧讓宋朝晖頗為意外，僅管這副圓滑讨好的模樣才是顧洄之平常的樣子，但于宋朝晖而言，他是第一次見。他眉毛一挑，輕浮地看着顧洄之，滿意地說，“這才對嘛。”說罷，他合上了門。
手表店店員，王石立，沈則行，剛剛的侍者，接二連三的事情與這些人眼中的他的共同身份，終于讓顧洄之意識到先前自己的失态，他想起剛剛對沈則行的挑釁，心中一陣後怕。
如果他和宋朝晖告上一狀……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門又被打開，顧洄之以為是宋朝晖回來了，他擺着笑臉擡頭，卻發現是送菜的。
“先生，這是送的甜品。”服務員指着一碗東西解釋道，那碗東西以雪白的冰做底，蜜色的果醬淋了厚厚一層，邊上圍着一圈黃澄澄的果肉，還扣着幾個冰淇淋球，聞上去香甜香甜的。
“最好盡快吃，不然化掉口感就不好了。”服務員提醒道。
顧洄之點點頭，他觀察着桌上的菜，又說，“你把螃蟹拿我這邊來吧。”
服務員遞過來的盤上那幾隻東西生的極大，身上關節處的刺也尖銳粗大，顧洄之打開旁邊的紅木小盒，裡頭配有一把剪子和銀質的小鉗，小叉等共八件。顧洄之研究了一會，就放棄了。
那些精細的小玩意他使不明白，除去一把剪子，他靠着蠻力和堅硬的蟹殼戰鬥，一雙手被那些刺劃出許多口子。好容易把那幾隻螃蟹處理好，他拿着筷子把蟹肉蟹黃放一塊，又拆了包濕巾擦拭着手。
酒精濕巾擦過傷口的感覺像在被細密的針不斷紮着，顧洄之的手粗暴地擦着發癢的皮膚和傷口上的小血珠，他看着手上新增的口子和老舊的陳傷。
他又要嫌這雙手不好看了。
那碗甜品在顧洄之不遠處擺着，果醬的味道因為冰沙融化越發濃郁，顧洄之想起服務員剛剛的叮囑。
既是送的東西，我吃了應該沒事吧？它都快化幹淨了。
顧洄之拿着勺子挖了一勺，甜絲絲的冰淇淋混合着果香包裹他的味蕾，顧洄之靥足地眯起眼睛，他沒吃過這種軟糯的水果，小禾應該也會喜歡吃這種東西，下次去醫院可以給他帶一份。
“你怎麼在吃這個，”宋朝晖的聲音突然響起，他把門重重摔上，“我不是說了嗎？沈則行不吃芒果的！”
宋朝晖今天面上不顯，但沈則行結婚這事還是給了他極大刺激，前邊因為在現場隻不過是勉強撐出一副模樣，離開酒店一路同顧洄之在車上的狹小空間也不好意思掉眼淚。
他剛剛尋了個由頭去衛生間，小隔間的門一關，情緒立馬湧上心頭，沒忍住就偷偷哭了。
這家店他同沈則行以前經常來，每一次他臭屁地來衛生間理造型時沈則行都會溫柔地調侃他幾句，逗得他分外害臊，可他一在沈則行面前就會想着自己頭發有沒有亂，衣服夠不夠好看，這樣想着就越發注重自己的外表，更想照鏡子了。
來照鏡子的次數越多，沈則行望向他的笑容就會越發讓他臉紅。
宋朝晖剛剛好容易哄着自己，包廂還有個替身等着，勉強可以聊以寬慰，他對着鏡子洗了把臉，直到眼睛發紅的痕迹消失才慢慢悠悠回去。
一進門，就看見顧洄之在那吃芒果冰沙，這種沈則行完全不可能吃的東西，一下就把他的自我欺騙給戳破，宋朝晖跟炮仗一樣被點燃了，今天積攢的所有壞情緒排山倒海地向顧洄之襲過去。
“我不知道這是芒果。”顧洄之低聲解釋道，“我沒見過。”
“傻逼才信你這屁話。”宋朝晖罵道，走過來揮手就把那碗冰沙打翻，他又看見那盤亂七八糟的螃蟹肉，“一個螃蟹剝成這樣，内髒也混在肉裡邊，你叫我怎麼吃？”
“你連這個都幹不好，趁早滾蛋得了。”
“對不起。”
那碗冰沙大半撒在顧洄之的褲子上，融化的冰水混合物弄得他一片狼藉，顧洄之望着宋朝晖發完火又慢慢泛紅的眼睛。
你他媽的在委屈個什麼勁？想是這麼想，但話卻不能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