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山的療養院和顧在禾看腿的那家醫院是同一個集團旗下的,換療養院和兌支票本來又應該是在同一天,
顧洄之本是想同顧在禾一塊去療養院的,他連理由都想好了,出門去銀行兌支票,然後再偷偷回家接顧在禾。
但宋朝晖大手一揮,銀行直接上門,顧洄之隻能陰着臉在書房上完課,出來接過宋朝晖遞給他的卡,不情願地說聲謝謝。
之前因着錢的緣故顧在禾住不上醫院,大多數的時間裡他都在城郊的出租屋,那出租屋極小,他拗不過顧洄之就住了那唯一一個小房間。
A市的繁華不屬于城郊,城郊處有着許多的工廠和養殖場,住在這附近的都是廠子裡的務工家屬,鐵皮屋子也就便宜一個好處。
它冬冷夏熱,挨挨擠擠的樣子也算壯觀,呆在城際交處政府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管。
顧洄之他們其實來A市才不過兩月,這屋子租來的過程也名不正言不順的,但勉強也是一個落腳地。
但天氣逐漸熱起來後,這地方呼出的泔水味和臨近牲畜排洩的發酵味就讓人難以忍受了。
顧在禾時常拖着輪椅出去撿瓶子,顧洄之每每看到他一雙廢腿就特别沉默,如果他會抽煙的話,他肯定會點上一隻。
但他們沒有這個錢。他隻能帶着這股勁更賣力的幹活。
顧洄之是在工廠幹活,賣體力的那種。
他每天裸着被毒辣太陽曬成深銅色的精壯胸膛早出晚歸。
當腰帶的麻繩栓着一條擦汗毛巾,毛巾蓄滿汗後就變成搭在肩膀上的無用之物,汗水隻能順着塊壘似的肌肉堆在窄腰處,最後随着他俯身起身的用力動作被甩出去。
這種體力活辛苦是辛苦了點,但它現結。可往往前一天的幾張鈔票剛拿到手裡,第二天去趟醫院一下就沒了。
往A市裡走的想法他從臨屋聊天的人那聽來的。
顧洄之他們兩人一個深居簡出,一個早出晚歸,和原來住那一塊的人是不怎麼打交道的,但鐵皮薄得像張紙,什麼話都能讓隔壁鄰居聽見。
“我今天進了趟城,你别說,城裡就是大方,搬磚都比我們這多給兩百。”一個粗犷的聲音說道。
那邊的煙味被風吹進屋子,顧洄之在打的地鋪上翻了個身。
他們對A市的所有印象就是川流的車群和那座潔白的蘊含希望的醫院。第一次見到街邊高樓大廈的震撼早就被奔波的勞累和金錢的重擔給壓垮了。
第二天一早,顧洄之和顧在禾叮囑幾句後,自己一個人就進城去了。
他在地鐵站裡對着他那卡的要死的二手破手機研究了好一會,準備往城北坐,聽說那邊是開發區,工地多。
他的手緊張地抓着地鐵杆子,僵直地像個假人。
顧在禾對地鐵比他熟悉多了,顧洄之則是在山上待慣了,對這種飛馳的東西沒什麼好印象。
他記得很清楚,那天他穿着一條麻布褲子,深色的褲腳上濺着水泥,褲身上裂開的幾個小口子吊着縧絲,身上的黑短袖快被洗成灰色了,被肌肉撐的無比緊繃,有些長的頭發被他抓上去,露出僵硬的面無表情的臉。
他覺得身邊每一道投向他的眼光都像是看出了他的寒酸,顧洄之越發不自在。
事實上完全不是這樣。在旁人眼中,抓着杆子的顧洄之隻是一個工裝風的冷臉帥哥,臉好身材也好,幾個學生窸窸窣窣地講着話,對他投以的目光裡根本沒有嘲笑的意思。
之前和顧在禾一起出門,也有人不斷打量着向他們倆,但兩個人比一個人自在多了。顧洄之被她們看得難受,便匆匆下了車。
一下車他才發現自己好像坐反了,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就随便選了個出口出去。
一出去他整個人又愣住了,這地方比他之前看見的繁華數倍,在車來車往的街頭,行人摩肩接踵,顧洄之雖然沒什麼見識,但對此處莫名有一種望而生畏之感。
那班地鐵把他送到了A市的核心區。
顧洄之并不知道他此刻正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
他在地鐵出口站了好久。
往左一步,花六塊錢買張票他就能重新回到那間小屋,往右一步,便是那一棟棟金碧輝煌的建築。
他朝右邊走去,原因很簡單,他身上隻有四塊錢了。
亮着燈的大商場顧洄之不好意思進去,他朝唯一一棟熄燈的走去。
走過去才發現,那建築在更後邊,他被欄杆卡在外邊。顧洄之瞧見旁邊的保安亭眼睛一亮,便走過去敲了敲玻璃,透明的玻璃裡一個保安正老老實實地聽着對面一個矮個子馬甲男訓話。
兩個人的對話被顧洄之打斷,那馬甲男原本不耐地擡起頭,看見顧洄之後立馬變了副嘴臉,像看見魚的貓一樣笑眯眯地望着顧洄之。
顧洄之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硬着頭皮問,“請問,你們這招保安嗎?”
“我的親娘啊,有你這張臉,做什麼保安啊?”
馬甲男話都趕不上訓,急吼吼地從保安亭裡出來,像是怕他跑了一樣緊緊抓住顧洄之的手,拉着他就往裡邊走。
顧洄之踏進那座建築前,終于看清懸在上邊的那兩個潇灑大字——夜色。
在那個晚上,顧洄之讀懂了夜色的規矩,或者說A市的規矩。
沒有人明确說過這些規矩,可這卻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一個晚上,足以讓顧洄之明白,隻要他善于利用這張臉,他在這地方基本上就能戰無不勝。
第一個晚上有客人喝得很盡興,醉醺醺地踩着虛浮的腳步上了吧台,無所顧忌地站在最高處撒錢。
那錢除了服務生之類的沒人去撿,其他客人的冷漠态度讓顧洄之覺得好像他們每一個人都能這樣做似的。
顧洄之被客人纏住,沒辦法去撿。那個時候的他還不懂藏情緒,對上客人的調笑都敷衍了幾分,客人看穿他的心思,給他塞了一把票子,他才回神繼續同她說話。
第一縷陽光照進夜色狂歡一晚後的狼藉上,顧洄之帶着8萬塊錢,重新換上他的舊衣服。
當天他就帶着顧在禾去做了最貴的那個刺激治療。
學壞是再容易不過的。
有醫藥費在身後逼着,再說就算沒有醫藥費,很難有人不對這種輕松的賺錢方式心動,何況顧洄之一個人那麼多年,基本上是沒受過道德的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