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分是在三月初,也許是A市偏北天氣寒涼的緣故,也許是顧洄之對節氣敏銳度下降的緣故。
在城市待久了,他對時間沒了概念,直到清晨嗅到微微發潤的春天的空氣,他才發覺一切近在眼前。
春天近在眼前,四月近在眼前,顧洄之看着窗外新抽的綠芽去眷戀時間,帶着自己未曾發現的不舍去留戀,又用堅定不移的偏執去傷害。
顧洄之盯着天邊成雙成對飛走的鳥兒,修長的手指有的沒的點着光滑的桌面,敲擊聲引得賀将安頻頻擡頭,終于他忍不住道:“你有沒有覺得這辦公室太安靜了?”
“還好吧。”顧洄之收回視線,他注意到挺括西裝上的黑棕色狗毛,便伸手撣了撣。
“那你一直敲着個什麼勁?”賀将安把鋼筆一摔,放下手中的文件,“我不介意你來幫我看合同的。”
“那是你該幹的事情。”顧洄之淡然道。
“那你今天為什麼來我這!?”賀将安抓狂,“平常見一面難得跟登天一樣。怎麼?今天沒被人拴身邊了?”
“因為我狗毛過敏。”
賀将安“啊?”了一聲,因為顧洄之的回答太過無厘頭。
宋朝晖的德牧是條公狗,江灣平層顯然不夠它活動,所以便把狗養在老宅那邊,宋朝晖每回家一趟身上都會沾上一些細密的狗毛,顧洄之第一次撚起的時候還問了他一嘴這是什麼東西。
可能是那麼幾根狗毛症狀不明顯的,所以顧洄之也沒發現這個毛病,等昨天見到那狗後,一臉麻疹一樣的疙瘩又泛了起來,才被宋朝晖揪着領子問。
“我發現你這個人毛病真多,這麼多過敏源居然一問三不知?”宋朝晖探着身子靠近顧洄之,拿着濕潤的棉簽給他上藥,宋朝晖的動作一如既往的粗糙,“你臉爛了就給我立馬滾。”
顧洄之擡眼看了宋朝晖幾秒鐘,随後伸手想取走宋朝晖手中的棉簽,宋朝晖瞟他一眼沒說話,就松開了手。
人和人不盡相同,宋朝晖這樣的如果從小到大身上有個不舒服就會立馬叫醫生。顧洄之也有自己的活法,白樹根下長的鋸齒形草可以止血,圓片的紫心葉可以消腫,至于小病小癢就不作理會了。
“難不成你還能找到比我更像的?”顧洄之毫不在意地給自己塗藥,綠色的藥水沒幾滴在真正需要它的地方。
“像?”宋朝晖反應了好一會,才從記憶裡扒出沈則行那張模糊的臉,他撇了撇嘴,說,“我要找什麼樣的找不到?”
宋朝晖觀察着顧洄之的神情,又火上澆油一般補充道:“實在不行讓人家去整去削骨,也就是你原裝的比較自然。”
他們總是這麼相處着。
顧洄之記憶中他們很少有那種你侬我侬的甜蜜瞬間,就算有那麼幾個溫馨時刻也被顧洄之用懷疑和猜忌蒙上一層灰色陰影,他們更多時候都是吵架中的夾槍帶棒和夜色裡的粗重呼吸。
吵架也分很多種,歇斯底裡,柔情蜜意。在宋朝晖眼中他們顯然屬于後者,或許他們沒有那麼膩,但宋朝晖覺得總是帶着幾分調情的意味的。
宋朝晖遞出去的是糖果,顧洄之隻嘗到了外邊酸酸的糖霜,便以為是毒藥。
說回那隻德牧,顧洄之因為過敏的緣故,宋朝晖就讓他出去住酒店,他便回了顧在禾住的那套房子,今早想着江灣應該做好清潔了,驅車到樓下卻接到宋朝晖的電話,讓他别回去。
電話那頭的聲音嘈雜,宋朝晖似乎在和人談事情,三言兩語就把這條狗的下場給定了下來,他說這狗耳朵立的不好,明天當個種公配完随便找個地方養老就好了。
顧洄之又輕輕地敲起桌子了。
賀将安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就在這時,顧洄之的手機響了。
顧洄之瞥了一眼站着的賀将安示意他安靜,他接起電話,宋朝晖的聲音傳來出來,賀将安感興趣地揚起眉毛,努力偷聽。
“喂,顧洄之,”宋朝晖低頭看着在腳邊打轉的德牧,不遠處的保姆車前蓋被掀開,身着灰色衣服的維修工人正在前邊研究,“我車子壞了。”
“車壞了你打電話給我做什麼?我又不會修。”顧洄之一掃剛才的沉郁,聲音裡流露出藏不住的愉快。
“聽不懂嗎?我要你現在來接我。”
宋朝晖悠悠地說,他看着蹲在路上抽煙的司機,又看着冒煙的發動機。
戴着嘴套的德牧警惕地望着路過的村民,弓起身子蓄勢待發的模樣。
宋朝晖今天這一遭是特意為了配種,老楊的俱樂部上百隻狗實在沒辦法在A市裡頭飼養,便從家裡讨了塊地皮來作基地。宋朝晖這狗就是從這裡出來的。
他寵愛這條狗不假,願意為了他這麼跑一趟,但他現在不要這狗,也不假。
宋朝晖現在也很寵愛他顧洄之。
“你應該知道我在哪吧?”宋朝晖懶洋洋地問,他和司機作了個手勢,便牽着狗往村裡走。
“我問一下司機。”顧洄之答道。
宋朝晖嗤的笑了起來,挂了電話。
跟A市接壤的地方荒涼不到哪去,這其實是蠻熱鬧的一個富有生活氣息的小鎮。
村子和鎮子對宋朝晖沒什麼區别,落到宋朝晖眼中都是寒酸兩個字,他牽着狗朝人少的街道走去,一身氣度引得人頻頻扭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