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遠是在一個晴天把宋朝晖給叫走的。
客廳的陽台大開,上午陽光很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宋朝晖懶洋洋地在沙發上舒展身子,翹着腳看向餐廳。
他黑色的眼睛在陽光下奇異地變成淺淡的琥珀色,這使他轉着盯着顧洄之的神态像一隻金貴的波斯貓,他的視線跟随着顧洄之的一舉一動,卻又在顧洄之看過來後不經意地移開。
“你對貓毛過敏嗎?”宋朝晖支起身子,撐着自己的下巴,問,“要不我們倆養點什麼吧?”
顧洄之走過去,把陽台門關上一半。
“風大。”他言簡意赅地同宋朝晖說。
顧洄之側身站着,擋着陽光,高大身材投下的陰影将宋朝晖完全包裹,他用黑色的無機質的眼珠子凝視着宋朝晖。
那深邃的眼睛像沼澤一樣把宋朝晖原本就打盹的精神給纏住了,他慢了半拍,回答道,“我隻是覺得今天太陽很好,應該有隻毛茸茸的小動物窩在我腳邊。”
顧洄之兀自笑了,他仿佛對回答有所期待一樣,半是誘哄半是玩笑地問,“那和我有什麼關系?”
“嗯……”宋朝晖沉思道。
宋朝遠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來的。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沉穩,就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宋朝遠一向是以這樣穩重的形象出現在他面前,在宋朝晖眼中,他的哥哥一向無所不能。
“朝晖,你今晚有時間回家嗎?”
不知為何,宋朝晖從他哥的聲音中聽出了一點疲倦,但這種感覺又被他很快否定,他如往常一樣同宋朝遠玩笑,“怎麼,你想我了?”
宋朝遠歎了口氣,但還是被他賤賤的态度給逗笑,他道,“對,想你了。”
這時,顧洄之問了句:“誰呀?”,他的聲音被電話另一頭的人聽見,宋朝遠收斂起聲音中的笑意,問,“顧洄之在你旁邊?”
“對。”宋朝晖答道,他擡頭同顧洄之解釋道,“我哥。”
顧洄之點點頭,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你就這麼想我?”宋朝晖在沙發上翻了個身,得意道,“不是上周才見過嗎?”
宋朝遠聽着電話那頭的動靜,低頭看着被送到他辦公桌上的資料。
那些千絲萬縷的證據共同指向他弟身邊的情人,卻始終無法構成一個确鑿的審判,他不耐地磨了磨牙,回想起那一天在江灣見到的顧洄之。
這是一個毒蛇一樣的男人,他一系列的舉動不亞于蚍蜉撼大樹,可宋朝遠看着他近一年的舉措也不禁感到驚心,他很少被人利用至此。
多年的博弈使宋朝遠習慣站在對手的角度思考,但他發現,如若他是顧洄之,他未必能做到他那樣。
原因很簡單,他宋朝遠是一個精明的理性主義者,而顧洄之則是一個膽大至極的賭徒。
顧洄之每一步的計劃都詭谲無比,他捏着宋氏數十個新項目的核心卻隐而不發,被抽走的現金以一種瘋狂的方式投入股市又成為幹幹淨淨的資金後重新入賬。
從不明不白到幹淨的過程,均是以宋朝晖的身份進行。
這一年來以宋朝晖名義下進行的走私活動,境内外資金流轉,就算是以宋朝遠的能力,要保他弟弟平安,也需費極大的功夫。
無論哪一個人乍一看,都以為顧洄之想一網打盡的是宋家。置身其間的賀将安也是如此想的。
但是宋朝遠以一種極其毒辣的目光和更老道的經驗者身份來看待顧洄之的一舉一動舉動。
每一筆大額資金的流動都或多或少地在他的親弟弟身上堆疊了些确鑿罪名。
顧洄之在近一年的時間中細密地編織了一張沾滿毒液的網,企圖逼宋朝遠斷尾求生。
事情總是需要有人擔責,隻要他抛棄了宋朝晖,他便再也不用拿數倍的金錢去彌補顧洄之刻意制造的混亂局面,他眼下棘手的情況也會好上許多。
顧洄之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宋朝晖永遠不可能孤身一人。
就算宋朝晖一事無成,但他對集團的權限還是與宋朝遠無異,除去最核心的決策,他稱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是宋父宋母給他的,宋朝遠同樣寵愛他的弟弟,對此從未有過異議。
宋朝晖的賬戶在這一年間照常領了他應得的分紅,每一個蓋上他的私章,經過他允許的項目都是合規。
宋朝晖從不過問集團事務,可流程上必須有他的許可,私章他自己那有一個,宋朝遠那有一個,顧洄之動用的便是宋朝晖那的那個。
讓宋朝遠驚異的是過去一年間,遞到他手上的每份資金流動都有合理走向,那瞧上去正當,有利可圖的項目使他最終印下了自己那枚拍闆的私章。
可每一份合理合規的資金都以一種神不知鬼不覺的途徑移花接木,挪去了别處。
顧洄之毫無破綻地遊走在集團,賀将安名下的公司,還有那些虧空的項目中。
就拿最早一筆的數億的房産投資來說,明明半年的時間足夠讓沒收到錢的工地鬧起來,也不知道他顧洄之使了什麼法子,硬生生地壓下一年,從未讓他聽見風聲。
盡管顧洄之的手段卑鄙無恥,但宋朝遠願意用優秀來形容他,但放任這麼一個人在宋朝晖身邊,又是另一回事了。
思緒萬千不過刹那,宋朝遠不顯山不露水,捏着些許責怪和調侃的口吻道,“你忘記了嗎?媽今天剛才倫敦回來。”
宋朝晖眼睛望向天花闆,盯着在春風下搖搖晃晃的水晶吊燈,他仔細想了想,卻還是沒記起這事情。
可宋朝晖從不懷疑宋朝遠,他隻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又漏聽了。畢竟他哥同他講話的時他走神的次數也不在少數。
宋朝晖“唔”了一聲,說,“我還真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