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遠無奈地笑了一聲,像是在感慨他弟弟的傻。
宋朝晖從沙發下跳了下來,同顧洄之說,“晚些你來接我,帶上你剛剛蒸好的梅花糕。”
宋朝遠聽着這一切,沒有出聲。
春天的陽光同盛夏比起來總歸是太過慌張,不過懸在東邊挂了一個上午,下午便匆匆地離開了,太陽一消失,便回到仿佛四下都懸挂着冷氣的春寒料峭時,顧洄之倚在車門上,盯着宋家的大門。
穿着制服的保安時不時從他的小亭子探出頭來看他一眼,顧洄之在離門不遠處停着,他沒想過要開進去。
顧洄之從不自取其辱。
他轉過身盯着副駕駛上那一袋熱騰騰的梅花糕,前些天他又去了一次城北買梅花糕,老爺爺燒着熱乎乎的爐子,用帶着點方言的聲音告訴顧洄之,下個月他這就不開了。
顧洄之問了為什麼,老爺爺回答,他老伴生病了。
老爺爺用一雙操勞的,布滿橘皮似的褶皺的手遞給顧洄之他那袋梅花糕,又道,你女朋友以後就吃不到咯。
是啊,顧洄之輕輕地應了一聲,他想起宋朝晖任性的模樣,又問,老人家,您那個配方賣嗎?
怎麼?怕你女朋友想吃?老爺爺笑着看向顧洄之。
差不多吧。顧洄之遲疑道。
他聽老爺爺話裡有松口的意思,便欲追問。
不料老爺子眉毛一橫,竟生出一點返老還童似的調皮,說,“讓她自己來見我來老爺子,我和你說過好多次了,我這梅花糕就剛出鍋才是最好吃的。也不知道你去哪找來的這麼個小姑娘,也忒懶了,這麼些日子居然一次不來!”
顧洄之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麼心思連哄帶騙的把宋朝晖給忽悠到城北的老城區這塊來的。
宋朝晖從車上下來時全身上下都帶着嫌棄的意味,可聞到熟悉的糕點甜香後,那種高傲勁又蕩然無存。
宋朝晖的想法同先前的顧洄之如出一轍,他想繞到隊伍前邊找快排到的人買一份就走,他扯着顧洄之往前走,但顧洄之心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便随手一指,哄着宋朝晖說,你看他們都老實排着呢。
他其實沒想到什麼理由勸阻宋朝晖,說出來的話也很無厘頭,他們在排着關宋朝晖什麼事情。
這不過是顧洄之隻不過是想慢一點見到賣梅花糕的老爺爺的托辭罷了。
顧洄之也有自欺欺人的時候,尤其是面對宋朝晖時更是如此。
顧洄之随手指到的是一對情侶,他們正親昵地湊在一塊說小話,來打發等待的時間,顧洄之沒注意到這點,但他記得宋朝晖那天罕見地聽話,扯着他的圍巾乖乖地站回隊伍尾巴,讓他同他解釋哪家是賣酒糟丸子的小店。
顧洄之又伸手指給他看,而後宋朝晖便一溜煙地跑了過去,顧洄之數着隊伍前邊的三四個人頭,算着宋朝晖回來的時間,發現老爺爺應該見不到他“女朋友”,顧洄之竟松了口氣。
顧洄之其實有很多事情算不準,他算不準宋家對宋朝晖的疼愛,也算不準一爐梅花糕的時間。
宋朝晖回來時正巧趕上老爺子往熱氣騰騰的爐中塞新一鍋糕點,隔着水霧似的煙氣,老爺子正開口問,“你女朋友呢?”
宋朝晖便拎着兩碗酒糟小丸子,趕在顧洄之前邊說出他的往常台詞,“一爐梅花糕,要特别甜的那種。”
老爺子先是應了一聲“好嘞”,然後反應過來看向顧洄之,顧洄之點了點頭。
老爺子的目光在宋朝晖與顧洄之之間不斷遊弋,宋朝晖對旁人的目光一向不敏感,他興沖沖地拆了塑料袋,舀了一勺送到顧洄之嘴邊,強要他吃下去。
他白嫩的臉被鍋爐的熱氣熏得通紅,問顧洄之,“怎麼樣?我特意讓他們加了很多糖。”
宋朝晖一邊說着,一面把那碗酒糟小丸子塞到顧洄之手上,又一面向老爺子強調道,“我要特别甜特别甜的那種。”
老爺子的眼神最後落在了顧洄之身上,顧洄之難得生出了一點窘迫,他說,“和往常一樣就好。”
“好。”老爺子和藹地笑了起來,手腳麻利地放了一屜糕點。
配方是後面一次顧洄之單獨去時拿到的,他本想交給廚師,但宋朝晖嚷着想要吃他做的,于是就出現了上午他在餐廳鑽研揉面的情景。
再不出來,梅花糕都要涼了。
顧洄之擡手看了看表,宋朝晖先前今天有些磨蹭了,他一向沒有時間觀念,三回有一回記着提前讓顧洄之來接他都算是不錯了,今天也是顧洄之主動問,他才慢吞吞地回了個時間。
顧洄之再次看向門的方向,門後邊是一條由銀杏樹護衛着的大道,走到路的盡頭,上了台階才能看見房子的門。
遠處的一個小小身影逐步變大,宋朝晖的臉出現在顧洄之的視線中,顧洄之不禁皺起了眉頭,宋朝晖是一個極懶的人,以往這幾步的距離都是坐着車來的,今天怎麼自個走了出來。
宋朝晖越走越近,臉上的蒼白便越發清晰,工藝繁複的大門被遙控着打開,顧洄之快步走上前去,脫下身上的大衣給宋朝晖披上,問,“今天怎麼是自己走過來的?”
宋朝晖恍惚地看向顧洄之,他攏緊身上顧洄之的衣服,說,“可能是……司機今天請假了。”
司機今天還來江灣接他了,顧洄之看着宋朝晖失魂落魄的模樣,又問,“你身體不舒服?”
他問着,便伸手探着宋朝晖額頭的溫度,宋朝晖下意識地躲開,顧洄之眼神一冷,宋朝晖道,“你手……太涼了。”
“聽話。”顧洄之道,動作強硬又溫柔。宋朝晖沒有再躲開,或者說,他沒辦法再躲開。
很多時候他都沒辦法躲開。
“早上就不該開那窗。”顧洄之道,他打開車門,同宋朝晖說,“上車,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