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晖從不是一個勇敢的人,小時候他躲避楊亦康上課時落下的戒尺,長大後他碰上生活中的困難又習慣性地找他哥。
但他剛剛說出來的那兩個字竟無比堅決,帶着一種玉石俱焚的味道在,沈則行剛剛的車速不快,這讓宋朝晖能清晰地看見顧洄之低下頭時的側臉。
宋朝晖熟悉顧洄之的五官更甚自己——他不會盯着鏡子描繪自己的五官,但他會仔細描摹着顧洄之的臉,過去一年中的每一個星期五的清晨,宋朝晖睜開眼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這個。
“怎麼了,朝晖?”沈則行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疑惑,他望着肩膀輕微顫抖着的宋朝晖,不動聲色地把空調調高了一度。
“掉頭。”宋朝晖重複道,他喉嚨裡仿佛卡着一塊冷硬的石頭,聲音粗粝。剛剛一閃而過的情景不受控制的又一次在他腦海中回放,宋朝晖渾身寒顫。
沈則行收起了落井下石的心思,但他的動作還是太慢了,宋朝晖粗暴地說:“我說掉頭沒聽見嗎?!”
上一次沈則行見到宋朝晖發這麼大火還是在“夜色”的那個晚上,不,今天看上去比那次更嚴重。如果宋朝晖現在面前有個順手的玩意,一定會被他砸爛。
想到這,沈則行瞥着宋朝晖發抖的嘴唇,利索地踩下油門。
車子停在對面的臨時車位上,沈則行看着宋朝晖側身盯着對面兩人的半個背影。
他其實沒想到宋朝晖這麼輕易地就認出了顧洄之,宋朝遠的計劃其實很爛,不管是刻意追車調顧洄之走,還是拖拉時間等他帶着宋朝晖姗姗來遲。
他當時還問宋朝遠,要是一次沒認出來怎麼辦?宋朝遠擡眼漫不經心地看向他,無論是那瘸腿住的小區,還是他們複診的醫院,你們倆沒到,他們就無法順利回家。
至于怎麼讓宋朝晖看見,那就是你要想的事情了。你要是連這點事都幹不好,我為什麼還要花心思把你撈出來?宋朝遠冷聲道。
如若宋朝晖沒有瞧見他們想讓他看見的場景,那承受怒火的一定是沈則行本人,而他們久别重逢的脆弱關系不像是能經得起這種考驗。
宋朝遠用卑鄙來形容其實是不大恰當的,他一向是陽謀。他總是布置好陷阱,然後用刀子扼住你喉嚨,笑眯眯地問,你怎麼還不跳下去。
總而言之,這個計劃爛透了。但幸好現在情況看着還不錯。沈則行呼出一口氣,想道。
他給宋朝遠發了個消息報告情況,而後不再裝傻——再裝傻充愣就太過反常了,他問宋朝晖,“你要下去嗎?”
“不用。”宋朝晖目不轉睛盯着顧洄之和那個輪椅少年一起上了出租車,轉過頭對沈則行說。
沈則行略微詫異,他剛想問,宋朝晖古怪地朝他笑了笑,說,“走吧,你不是說要請我吃飯嗎?”
下午看見的場景如同一個響亮的耳光,火辣辣地打在了宋朝晖臉上。不管是初遇還是現在,顧洄之好像總讓他顔面盡失。
宋朝遠太了解他弟弟了,錢對宋朝晖是一個舉無輕重的東西,是永遠沒辦法讓他恍然醒悟的。
宋朝晖是一個面子大過天的人,雖然他會在宋朝遠面前哭,也會在顧洄之的半哄半騙下流露出羞恥情态——前者是親人的緣故,後者是沒有意識到的半推半就。
宋朝遠是被用“獨一無二”堆出來的少爺,過往數二十年,他身邊唯一相似的東西就是顧洄之與沈則行的臉。
上天入地總共就一個宋朝晖,他心安理得地享受所有人對他的讨好,并把此視為理所當然,然後今天猛地一發現自己其實并不是特殊的一個。
至少在顧洄之那不是。
今天看見顧洄之朝别人露出笑臉,宋朝晖尖利的牙齒把嘴唇都咬出了血,他瞧着馬路對面那對奸夫□□的模樣,恨不得一手奪過方向盤,駕着車撞過去打破他們的甜蜜。
宋朝遠那總能給他想要的東西,消息沒發過去多久,趙秘書便把顧洄之連帶那瘸腿的信息一并發了過來,從年齡到照片視頻應有盡有。
出入鐘山療養院的,購買新房的,合住買菜的,甚至還有開房記錄!
雖說隻是顧洄之一個人在酒店前台辦理的背影,但這也足夠宋朝晖火冒三丈了。
宋朝晖看到的不過是宋朝遠想讓他看到的,宋朝晖對這些資料毫不懷疑,他曾經盲目地相信顧洄之,現在也盲目地相信擺在他面前的所有。
我都沒去找人約炮,你又是憑什麼?宋朝晖一下就理解了魏何衍被綠時的憤怒了。
宋朝晖記性是不怎麼好,但是長年累月的照片擺在他面前,宋朝晖總能回憶起幾個謊言。
越回憶越發現,他的生活簡直由謊言編制而成。
沈則行是一個優秀體貼的陪伴者,他風趣幽默地談着他們兩個都感興趣的話題,并對宋朝晖偶爾的走神視若無睹,他帶着宋朝晖去了他們以前常去的會所,點了宋朝晖喜歡的菜肴。
吃飯的時候發生了點小插曲,餐廳經理十分沒有眼力勁地送了一份芒果冰沙,引得宋朝晖又是一陣大發雷霆,他發着火說,沈則行芒果過敏,卻對真正的原因絕口不提。
宋朝晖喝了很多酒,他揚起酒杯送入口中的動作和顧洄之教他的一模一樣,顧洄之教會了宋朝晖很多無傷大雅的粗俗東西,比如喝酒的方式,再比如床上服軟的qing趣,不管怎麼說,沈則行看着有些陌生的宋朝晖,心中隐隐不舒服。
沈則行永遠隻是想把自己折磨成最适合宋朝晖的模樣,他從來沒想過折磨宋朝晖。
可往往隻有折磨人,最動人心。
回江灣的時候已是淩晨一二點,往常這個時候宋朝晖一般都是在和顧洄之歡愉,但現在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今夜一定會發生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