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第一監獄門前的道路寬敞,車輛零星,因着這個緣故,顧洄之的車停的很遠。
正是因為冷清,所以就算隔着一段距離,顧洄之也能看見宋朝晖。
“走吧,沈則行。”宋朝晖相當不客氣地說。
他轉着自己的手機,最後手指重重一按,指腹隔着棉花壓在那枚定位器上,轉頭不耐煩地看向正在進行必要寒暄的沈則行。
宋朝晖并不是不知道場面話的重要性,但是這一切既然都由他哥打點好了,沈則行其實是沒必要對這監獄長做出恭維姿态。
也說不上是恭維,用他哥的話來說是不失風度。
宋朝晖不喜歡這種緊繃的不失風度,這個樣子的沈則行時常給他一種惱怒,懊喪之感,總讓宋朝晖覺得年少時救下他,會仰躺在一隻晃蕩的小木船上曬太陽的人從不存在一樣。
沈則行不應該這樣,他應該穿着鑲有折邊的襯衫,坐在典雅書房的窗邊,捧着一本看上去很高大上,實際上毫無意義的書看。
或許這段長時間的獨自思索确實讓宋朝晖有所成長,宋朝晖看着臉上挂着完美無缺笑容的沈則行,竟生出恍惚之感。
這樣溫柔的笑容,明明是他過去所不斷追求的。
喜歡逃避,不肯正視赤裸的真相,一直是宋朝晖最大的缺點。
他過去數年對沈則行的迷戀,更像是對幕布上的影子戲的追求,那是一種鏡花水月般的幻想,和現實相差甚遠。
他知道沈重安對沈則行的私下侮辱,所以他大張旗鼓地把沈則行帶到身邊,不動聲色地把沈則行劃到自己範圍内,連帶些許雜言碎語,都在宋朝晖強硬又蠻不講理的作風下化為烏有。
宋朝晖并不是沒有發現端倪,但是他逃避似的數年如一日的維系着沈則行的體面,數年如一日地期望着秋山的那個少年重新出現。
直到此刻,倦怠感油然而生。
“怎麼了,朝晖?”
沈則行的手在宋朝晖面前晃了晃,宋朝晖瘦削的雙肩抖了一下,擡眸看向他,“沒什麼,可能感冒了,不是很有精神。”
“現在這天氣還是有點冷的。”沈則行說着,脫下身上的羊毛開衫,給宋朝晖披上。
他摟着宋朝晖的肩膀,又說,“走吧,我們回江灣。”
宋朝晖點了點頭,下巴蹭到暖和的羊毛上,他感受着肩膀上的分量。
不管怎麼說,沈則行确實是一個不錯的朋友。
到底能不能做朋友另說,反正他們倆這拉拉扯扯的舉動落在顧洄之眼中,可不是朋友。
顧洄之惡毒的眼神遙遙地停在沈則行不規矩的手上,他舔舐着自己雪白牙齒模樣就像一隻陰森的吸血鬼,狠心的神情扭曲了他英俊的面孔。他嫉妒的快發狂了。
嫉妒并沒有使顧洄之喪失審時度勢的本能,所以他并沒有莽撞地下車。但顧洄之也不可能做到保持漠然,他想象着自己比沈則行優越,想借此安慰自己失控的心,可是卻辦不到。
優越能如何?
此時此刻沈則行陪伴在宋朝晖身邊,這件事本身就夠讓顧洄之狼狽不堪
顧洄之手握成拳,砸在方向盤上,劇烈的疼痛使手上青筋橫生,透出一種暴虐的性感。
他終于無可救藥地意識到這點——宋朝晖高于一切,如果沒有他,一切分文不值。
正當顧洄之慢慢松開攥緊的拳頭時,他聽見兩聲極富禮貌的叩玻璃聲。他偏頭看着站在車窗前,文質彬彬的男人。
車窗是單向的,外邊看不清裡面,裡面卻能看的一清二楚,顧洄之沒心情理會這看着像推銷的西裝男,索性裝車上沒人。
那人又不緊不慢地敲了兩下車窗,仿佛是笃定這車上一定有人一樣。
顧洄之不耐地降下車窗,黑眼睛裡流露出煩躁的光輝,“什麼事?”
西裝男臉上的笑容讓顧洄之分外眼熟,那種皮笑肉不笑的風格簡直和宋朝遠如出一轍,顧洄之欲揚起車窗,不料那男人手指壓住升起的玻璃,“顧先生,有人找您有些事情。”
被人客客氣氣請到宋朝遠辦公室的滋味差勁極了。
顧洄之帶着他慣常的譏諷神情,向宋朝遠打了個無可挑剔的招呼,宋朝遠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聲,顯然是品出了他自相矛盾的舉動下的嘲弄意味。
宋朝遠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顧洄之,他沒打領結,襯衫袖口毛躁地挽起,宋朝遠翕動鼻翼,嗅到他身上的煙草氣味。
僅管顧洄之目光淩厲地站在他面前,宋朝遠還是捕捉到了他身上失敗氣息。
宋朝遠冷峻,顧洄之陰郁,明明外貌是兩個不盡相同的人,身上卻散發出相似的肆無忌憚的氣質。兩人用目光無聲地對峙着,劍拔弩張的氛圍使這間無比寬敞的辦公室都顯得逼仄起來。
這有點像狼群裡的野心家對狼王的挑釁。
說真的,宋朝遠看着他面前這個毫不收斂的顧洄之,仿佛看見了他自己年輕的時候。
“你不好奇,我今天請你來有什麼事情?”
宋朝遠轉了轉手上的鋼筆,在轉到第四圈的時候,沉重的鋼筆跌落在桌上,聲音清脆。
宋朝遠直起身子,漫不經心地問,“你不怕自己今天回不去?”
“那樣不劃算,您不會這麼做的。”顧洄之答道。
宋朝遠沒有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