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琳繡坊做舞姬時,這樣的場景并不少見,王公貴族、富商軍官仗着自己有錢有勢,縱使姐妹們不願,也要逼良為娼。
從前她為了自己能夠早日擺脫指葉齋的控制,過上自由的生活,旁人的命運如何,她總是冷眼旁觀。
但如今她身中劇毒,氣力時有時無,興許時日無多,不知為何,胸腔之中卻忽然生出一股滾燙的熱血來。
她忽然就很想試試,做一回像樓星盟那樣的孤俠。
“姑娘,你沒事吧?”一句清亮的語聲自頭頂響起。
魏心憐這方驚魂未定,口腔中,因連日奔逃及呼救時的急速喘氣,水分已被蒸發,似糊了滿嘴泥沙。
她合上嘴巴,舔了舔幹裂嘴唇,胸腔之中,心跳如鼓。
一名女子正站在那裡,淡紫羅裙下一對霜白矮靴微微露頭,單薄的身影逆着天光緩緩蹲下,向她伸出手來。
那被閃耀的明光勾勒得十分刺眼的輪廓,不知為何,在魏心憐看來,簡直就是寺廟裡那些飽受信衆香火供奉的,有着層層疊疊佛光罩頂的羅漢與菩薩。
見魏心憐尚未察覺她伸手是為何意,楚千繁又問了一句:“姑娘?”
“心憐多謝姑娘救命之恩!”魏心憐終于反應過來,伸出手,将微微顫抖的手指交到對方的掌中。
觸手冰冷。
魏心憐微愕,此時已非嚴冬,天氣漸漸變得悶熱,但不知為何這姑娘身上穿的衣服卻還夾棉帶絮,仿佛格外怕冷。
明明同樣是個弱不禁風的女子,手臂卻出乎意料地強壯,有着足夠強大的力量把腿軟的魏心憐從“沼澤地”裡拔出來。
她身材颀長,沉靜威嚴的面容之間卻微有病色,一雙清泠泠的杏眼萬分難得地醞釀了幾分關切之意,櫻唇曼啟道:“這裡荒郊野外的,妹妹怎麼會在這?”
身如浮萍逃亡許久,遇上豺狼虎豹轉頭就受恩人搭救,魏心憐大感世事無常,哭着撲進那“菩薩”懷裡,嘤嘤啜泣。
“好了,現在沒事了。不哭了不哭了……”楚千繁抱着魏心憐,一會兒揉着她的頭,一會兒順順她的背,溫言以對,安慰了許久。
恐懼的情緒釋放過後,從魏心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傾訴當中,楚千繁對這名女子大概有了了解。
原來,這是一個大家族内部成員跌宕起伏的權利鬥争故事。
當今天下,從商者所尊崇之楷模典範,除了紀公子的父親紀老爺以外,還有“魏、林、蘇、武”四大家族。
這四大家族,又被稱為四大皇商,替皇帝陛下掌管天下商路,萬千商戶。
絲綢棉麻、谷粟魚米、金銀、鹽鐵、茶葉、軍甲、戰馬……隻要是事關社稷,有關國家命脈的行當,都由他們一手經營,再用各自的方式,層層下撥給散戶經營。
商者末流,雖則不能入仕,也不能在朝為官,可天有不測風雲,經濟震蕩時他們也能得皇帝召見,上朝議事,位同六卿。
這天下生意,魏家便占了七成,“蘇、武、林”則隻各得一成,因此放眼整個南胥,若有人财力上敢與紀老爺叫嚣匹敵的,當屬魏家。
不僅如此,魏家還是四大家族中,唯一世代習武,身處武林,并且自成一派的。
魏家家主魏亭耘與其亡妻柳氏的愛情故事在江湖中廣為流傳,魏亭耘少年習武時,愛上了傳授他武藝的堂姐,這堂姐雖不是魏家血脈,可二人以姐弟之名相處多年,在外人看來,不是姐弟勝似姐弟。
二人牽手跪在祖堂,感情戳破之後,族中長輩堅決不肯,可二人情深似海,最終排除萬難走到了一起。
可惜好景不長,柳氏生下孩子後,就因血崩撒手人寰。
魏亭耘很是寵愛這個與心愛的女人生出來的女兒,将她視若掌上明珠,十多年過去,這便養成了她性格純良,心思單純的“缺點”來。
善良并不是壞事,可一旦軟弱過了頭,任人欺侮而沒有手段回擊,便是無能。敵人在傷害你的時候,往往不會心慈手軟,可人生隻有這麼一條性命,死了便沒了,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卻美其名曰“良善”,實在是愚蠢。
自古嫡庶有别,普通人家宅院之争,手段向來腌臜不入流,更何況是魏家這樣的名門望族。
魏心憐之所以會流落至此,就是因為幾個妹妹的蛇蠍心腸,看似溫良恭儉,姐妹情深,實則滿肚子壞水。
不知為何,魏心憐身上若隐若現的芙蕖香味總讓楚千繁莫名想起萬萬,從前萬萬也是這麼一個天真膽小的女孩兒,也似這般愛窩在她懷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