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的夜色中,越塵疏房中一盞燭火也未點燃,少年人躺在榻上,神色卻并不安甯。
又在夢魇了,越塵疏面無表情地想。
夢裡的他總是困在小時候的身體中,蜷在魔界血池的石縫裡瑟瑟發抖。
彼時他剛暴露魔神的命格,平日被他視作兄友的魔将卻将他扔進萬骷淵,惡劣地賭他能堅持幾刻才神魂破裂。
他攥着半截骨刃,聽到頭頂傳來下注的哄笑,“一個廢物,魔神命格給他也是浪費!”
還記得那時他食腐肉、啖白骨,在那座魔窟裡咬牙熬過一輪輪血月,直到将血池怨氣盡數化為己有,才硬生生從萬骷淵殺出。
他知曉一切均是那位魔君父親授意,但他憤憤去找對方時,卻隻獲得一句輕飄飄的“勉強有用”。
不過正是因為認可了魔君的話,他才會在生辰那日親手捏碎對方的魔晶——的确,無用的東西不配存活于世間。
夢魇之中,他又回到當日的場景。
他右手穿過魔族堅硬的皮膚,攥住那顆幽綠色的魔晶,面前的魔君瞪大雙眼,哆哆嗦嗦地罵着他逆子,
他詛咒他會失去力量,成為沒用的廢物,一輩子不得翻身。
他記得當時自己是又恨又怕的,但此刻的他,卻格外平靜。
“怎麼會呢。”越塵疏聽到自己的聲音,帶着輕快的笑,“此刻有力量的我可以輕易殺了你,哪日若真又變成廢物,也有人甘願護着我,不勞你費心了。”
幽綠在他手中輕輕碎裂,越塵疏霎時驚醒。
“……什麼瘋話。”一聲自嘲從唇邊溢出。
順着窗縫,幾縷月光溜進屋内,将漆黑一片的室内染上一抹霜色。
越塵疏皺了皺眉,他緩緩起身,準備将這惱人的月光關在窗外,卻擡眼看見對面的書房還亮着微光。
——這是他躲沈霜的第七日了。
想到剛才腦海裡自己帶着笑意的聲音,越塵疏猛地阖上窗,隔絕所有聲光。
“醒了?”黑蛇盤在檀木桌腿上,探頭探腦地望着他,“已經潛入天珩宗三個月了,現在也順利獲得了沈霜的信任,我們是時候執行計劃了吧。”
“計劃?”越塵疏扯了扯嘴角,“區區天珩宗也配我計劃,若不是那群蠢貨借着老東西死的事生亂,天珩宗此刻已經被蕩平了。”
這人魔氣還沒恢複好就說上大話了。黑蛇撇撇嘴,正色道:“天珩宗内門應該還有魔族,至少是天魔級别——我那日潛入劍冢,發現斬魄被取走了。”
前幾日人多眼雜,黑蛇便等了幾日,在這幫弟子取完劍的空隙才溜進劍冢。
那日它也覺得奇怪,按理說斬魄一把無主的魔劍,吸食靈氣也罷了,可那劍不但吸食了越塵疏的魔氣,過後居然還毫無反應,也沒有自動結契。這不合乎常理,黑蛇便想着再過去探探。
誰料這才隔了三四日,好端端一把魔劍就從衆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那隻剩下一種解釋了——在天珩宗藏着的另個魔族早已與斬魄結契,且此人實力必然不俗。
黑蛇急得在桌腿上團團轉,越塵疏卻對此反應平平。
“一把快成古董的劍了。三百年不見血,再好的劍也鈍了,沒拿到便罷了。至于另一個魔族……我倒是有點好奇他的目的。”
“斬魄劍裡還有當年那個沒死透的玄陰族長老呢,少了他,你缺的那半元神何時能補全。”黑蛇吐了下信子,“至于另個魔族。”
它短暫思索,冷不丁道,“可能也是沖着沈霜來的吧,我看宗門裡對她暗送秋波的男男女女,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了。”
黑蛇覺得自己的分析不無道理,魔族本就崇尚武力,又喜歡好看的東西,且癡迷獲得資源與法寶,沈霜恰好三樣都是頂級。若另個魔族也在天珩宗,沒理由不對她下手。
越塵疏冷淡地瞥他一眼,突然想到黑蛇盤着的那檀木桌子,也是他搬來後沈霜特意為他選的。
不提還好,黑蛇一提起沈霜,他腦海裡就又浮現那日的場景和畫面。
沈霜這人估計是給他下什麼法術了,果然是道貌岸然的修士,越塵疏陰暗地推測。
“滾下來。”他咬牙切齒道,“我是讓你監視沈霜的動向,沒讓你管有多少人看上她。”
話音未落,黑蛇登時一溜煙從桌腿上爬下,嘟囔的聲音從地下響起,“不是說要拿下沈霜嗎,我就順道替你盯下競争者。”
“……”
趁着越塵疏還沒發作,它當即道:“重要消息!今日沈霜從沈遙岑那取了一摞典籍回來,應該是要開始編撰新一卷的《天珩密錄》,玄陰族當年被收繳的劍訣應該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