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伯鳴知道了穆照盈的下落,也看見了烏玉勝的畫像。
“穆伯鳴想要族人與兒子安全,所以烏圖勒告訴他,你,能替穆東風回京。”朱辭秋手扶着椅把,半垂着眼,好似在看烏玉勝,又好似在看地下散落的紙張,“你與穆照盈相像,也與穆東風眉眼有些相似。隻要與穆伯鳴有血緣關系的任何一人回京,朱煊安都能在燕京,在大雍,立下他所謂的威嚴。”
烏玉勝低下頭,将散落在地上的紙張一一拾起後攥在手心,他擡着頭,看向她,緩緩開口道:“他被壓得太久了,所以在得到皇權,坐上龍椅的那一刻,就再忍不住本性。”
“穆伯鳴不是愚忠之人,他猜到穆家日後再無安甯,或許某一日就要被昏君随便尋個借口滅族。所以他在烏圖勒的引誘下,選擇與他合謀。”她看向門口,頓了頓,“但,若沒有朱煊賀,穆伯鳴又怎會答應與南夏蠻夷的首領合謀。”
信中并未寫太多籌謀之事,大多都是穆伯鳴在曉之以情,動之以禮。朱煊安的惡行,朱辭秋在信中已看夠,這些事能讓朱辭秋感到不快,卻并不足夠讓穆照盈厭世至此。
能讓穆照盈如此的,或許是她終于知道很早之前,早到烏圖勒在南夏都未曾有姓名之前,朱煊賀便與他相識,蜀地與南夏,早已暗中勾結。又或許是,自己的父親為一族生機與異國合謀,而自己,則是那根最先的導火索。
若不是她,穆伯鳴不會收到烏圖勒的信,亦不會同意暗中與其相見,更不會看見早前燕京傳來的訃文中,早已死去多年的朱煊賀。
朱辭秋猜,或許從一開始,穆照盈便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
烏玉勝仍舊半跪在地上,他一隻手扶着桌沿,一隻手攥着紙張,眼神倔強又偏執地看着她,隻是嘴唇泛白,看起來非但不可怕,反而有一絲脆弱。
“穆家很多人,都沒死。”
“我從不信世間真有詭秘之術。”她微微一笑,看不出是怒是喜,“不過這樣逼真的人皮面具,還能随着屍首一同腐敗,倒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改日我若有幸遇見巫醫一族,定要與他們探讨一二。”
那些挂在王帳的穆家人的頭顱,究竟是真是假,她已分不清。守在山門關的兩年,如今看來,更像是個笑話。
她與那些為守家國而戰死沙場的數萬将士,都像個笑話。
“殿下——”
她不想等他将話說完,隻迅速起身,繞開半跪于地上的男人就要往外走。
她迫切地想要離開此地。又忽然在門口停住一瞬,背對着烏玉勝輕聲道:“我要回大雍。”
打開門的那一瞬間,身後的男人卻忽然撲了過來,寬大又冰冷的手掌搶先一步扣住她的手,又将她往後一拉。朱辭秋被迫轉身,還未來得及反應,烏玉勝健碩有力的臂膀便又立馬将她圈住,寬大的手掌緊緊扣住了她的腰。
趁朱辭秋未回神的刹那,烏玉勝将門重新關嚴。
她緊蹙眉頭,在烏玉勝懷中掙紮幾下,後者扣住她腰的那雙手卻摟得愈發緊,讓她險些喘不過氣。于是隻好擡頭望了他一眼,冷聲道:“放開。”
烏玉勝搖頭,眼中情意搖曳。他将她抵在門上,低着頭,彎着腰,鼻尖緩緩觸碰到她的鼻尖。朱辭秋側頭躲開,卻躲不開均勻又緩慢的濕熱呼吸。
濕熱的氣息一下,又一下地湧向她脖頸,陌生的感覺讓她不自覺地皺起眉頭,雙手抵在烏玉勝胸膛前,想要将他推開。
烏玉勝越湊越近,隻是卻又突然直起身,仍舊垂着頭,他微微擡手,将食指與中指并攏,輕輕撫摸着她緊皺的眉頭,又緩慢地朝左右滑動,像是在撫平她緊皺起的眉頭。
她擡起頭,唇齒微啟,卻又什麼都未說,隻忽然擡手打向烏玉勝一直摸她眉頭的手,卻又被烏玉勝攥住手腕。他湊到她耳邊,輕聲又惡劣的開口:“殿下若願與我春宵一刻,我便放殿下回大雍。”
這句話讓朱辭秋掀起眼皮,近乎絕情地看着烏玉勝。
良久,她粲然一笑,“你真讓我惡心。”
在烏玉勝似乎因這句話而愣神時,她便立馬擡手,用食指和拇指猛地揪住他臉頰上的肉,又狠狠地往外拉,甚至一直擰着臉頰那塊并不松軟的肉。
因為被烏玉勝的兩條胳膊圈着禁锢住,甩不了他巴掌,所以隻好讓他受一受這皮肉之苦。
分明那一側的臉頰都被揪的紅腫不堪,可烏玉勝卻絲毫不見痛意,甚至嘴角都固執的扯出一抹笑意。朱辭秋見狀,冷笑一聲後猛地放下手,不想再與他言語。
兩人就這般僵持着,隻是還未片刻,烏玉勝放下緊攥着她手腕的手,隻是放在她腰間的那隻手卻将她摟得更緊。
他垂下眼,突然開口:“我不該這般說。”
“如此污言穢語,不該對殿下說。”烏玉勝看向朱辭秋,說完這句話後又彎下腰,垂着頭想要靠在她的肩膀上,卻又隻是湊近在她耳側,用額頭抵着門,“我隻是,不想聽見殿下說這句話。”
烏玉勝的碎發掃過她的臉頰與耳側,她覺得有些癢,于是便伸手想要推開這顆大頭,可耳畔悶悶的聲音,讓她的手僵在半空。
“我再也不說了,殿下,不要讨厭我,不要再讨厭我。”
她并未言語,烏玉勝又道:“如今烏圖勒野心愈發大,他任由我将朱煊賀的探子鏟除,為的便是讓朱煊賀再也摸不清南夏的底細。我必須在他們徹底決裂前,完全掌握南夏王族兵權與部落勢力,到那時殿下有南夏助力,自然能風風光光地歸國,徹底肅清大雍毒瘤。畢竟,離了南夏,朱煊賀的兵力不足為懼,而穆伯鳴,他的穆家軍早已殘廢,更是不值一提。”
“殿下,我全都和盤托出了。不要讨厭我了,好嗎?”
朱辭秋沉默須臾,攥住自己的衣擺,平淡開口:“烏玉勝,你還不明白嗎?”
“喜歡一個人,就要先尊重她的所有。我曾尊重你的所有決定,希望你也能尊重我。”
“殿下,”烏玉勝忽然擡頭,眼底的光愈來愈亮,“是還喜歡我嗎?”
她擡眼看向烏玉勝,就像在看被抛棄已久卻仍渴望溫暖的惡犬,嘴角扯動一瞬又迅速恢複原狀,她并不回答這句話,隻說道:“朱煊賀從一無所有的蜀地,死裡逃生般回到燕京,靠的可不隻是南夏。”朱辭秋頓了頓,繼續道,“烏圖勒是他的機遇,但卻不是唯一的機遇。”
烏玉勝在她說話間便時不時皺下眉,嘴唇變得更加慘白,額間的細汗越來越密,從嘴裡說的話的聲音也愈來愈小,“果然什麼都瞞不過殿下……”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驟然倒在朱辭秋肩上。朱辭秋見狀,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肩膀,又将他的頭扶好,好讓他不摔倒在地上。
但烏玉勝塊頭太大,她一個人承受不住他的重量,隻好讓背緊貼着門,用另一隻手按在他的後背處,一面搖晃一面喊着:“起來,你太重了!”
烏玉勝毫無反應,似是暈厥過去了。她的手拽着他後背的衣物,手心忽然感覺到一股溫熱的液體。
那股液體愈來愈多,很快便浸滿手心,從指縫滴落在地上。
朱辭秋看不見手心的液體,卻能聞見那股液體的味道。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