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便自顧自往身後的大路走去。
一條路仿佛走了好久都走不到頭,她搖搖晃晃着,被兩旁的奴隸裹挾着。可連雙腿雙手都失去了知覺,隻靠着瀕臨渙散的毅力與清醒堅持着,終于在最後一刻,在她将要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間,一處偏殿的門被打開。
“領主讓小少主夫人特來見見使臣們,幾位大人可要與少主夫人好好叙叙舊。畢竟,這極有可能是你們最後一次相見了!”
身後的奴隸耀武揚威地說完,便将她推入殿内,揚長而去。
久無人居住的潮濕與陰暗的環境,讓她登時睜大了眼,看清了坐在裡面的人。
顧霜昶在這裡。
熟悉的面孔叫朱辭秋一下子洩了力,意識突然有些渙散。
“殿下?!”
“殿下!!!”
好幾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猛然響起,如今竟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她靠着緊閉的殿門,連最後的體面都險些撐不住,險些癱倒在地上。
有一道年輕的聲音猛然上前,接住了她,将她打橫抱起。
“我終于……見到你了,顧霜昶。”
她艱難地掀起眼皮,看清了抱着她的男人。
“殿下,是臣,臣在。”
顧霜昶眉頭緊蹙,常年溫潤和熹的臉上多了些肅殺之氣,卻又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鋪得幹幹淨淨的床褥之上。
“胡太醫!”顧霜昶猛然轉身,叫了花白胡子的太醫上前替她診治。
再度醒來時,她身上傷口已被包紮好,衣衫也換成了幹淨的,換的還是大雍服飾。
到底還是覺得大雍衣衫最為舒适,連身上都清爽不少。不過說來真是好笑,近幾日總是昏迷,叫她自己也真不得不信自己的身體命不久矣了。
“殿下醒了?”
顧霜昶坐在她身旁,見她醒來後,雙眼亮得出奇,什麼君臣禮節都忘了個幹淨,隻俯下身子,用寬大的手背探了探她額頭,又輕聲道:“還是有些燒。”
她看着面容不改的顧霜昶,露出一絲真切的笑容,“多謝顧大人。”
顧霜昶面容不改,一如當年她離開燕京時的模樣。
他仍是謙謙君子,一襲青衣襯得他溫潤如玉,眉眼間的溫柔萬千,卻又韌性十足。就像即便受萬人唾罵指摘,他仍舊其身端正,如百年松柏。
顧霜昶聞言,笑着搖頭,輕聲道:“殿下,君臣之間,不必言謝。”他頓了頓,看向她手上的傷,視線卻不敢往下,隻看着她的眼睛,愈發輕聲,言語間滿是愧疚與悔恨,“殿下,是為了見臣,才受此大辱。”
“你不必自責。”朱辭秋緩緩擡手,看了看裹着紗布的右手,“即便你們未曾來南夏,我也不會被善待。這些隻是,烏圖勒給你我的見面禮。”
“殿下……”顧霜昶猶豫一瞬,終于擡手,輕輕将她的手握住。
朱辭秋皺了下眉,有些不習慣顧霜昶忽然如此親近,便不動聲色地抽走手。卻在擡眼見顧霜昶眼神似乎黯淡一瞬,可又立馬恢複如常,她便隻當自己眼花,又聽他笑道:“殿下如今醒了,臣去叫胡太醫給殿下把脈。”
“去吧。”她也沒氣力再說更多話,隻躺在床上想着事情。
胡太醫是太醫院資曆最老的太醫,莫說脾氣暴躁多走一步路都要吵翻天,更遑論他素日隻給陛下太後問診,平日絕不多給任何人看診。如今卻跟着使團千裡迢迢來到南夏,倒是她未曾想到的。
也不知顧霜昶使了什麼手段,叫胡太醫不僅心甘情願地跟着他來南夏,還心甘情願地給她診脈。
“殿下身上的瘴氣暫時無礙。”胡太醫不知她心中所想,隻略帶猶豫地看了看她,“隻不過——”
“太醫但說無妨。”
“殿下如今體虛氣郁,久不調理已成病根,難以再好全了。”胡太醫摸了摸花白的胡須,輕歎一口氣,“想來殿下也早已知曉此事,不然身上也不會備有養身丸。隻是這養身丸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殿下……哎!”
胡太醫搖了搖頭,繼續道:“從前雖未給殿下問過診,但素日觀殿下也算是尚且康健之人,如今身子怎的壞成這副模樣。”
“南夏苦寒,殿下一介女子,又是嬌弱之軀,怎能抵擋一群狼蟲虎豹。”顧霜昶極罕見冷着臉,連說出的話都帶着冰碴,“胡太醫今日也看見了吧。殿下為見我們,究竟要受怎樣的折辱。”
他站在床前,俯視着胡太醫,又道:“行箱中不論多名貴的藥材,隻要能治好殿下,通通拿出來。”
“顧大人,不必麻煩。”
她手撐着床,緩緩坐起身。顧霜昶見狀,趕忙揮走胡太醫,自己坐在胡太醫的位置上,将外衫披在她身上,輕輕扶着她靠在床邊。
“殿下,不必擔心。”顧霜昶笑着說,“幾日前,臣曾去烏圖勒面前要回了一箱屬于自己之物,如今正擺在殿中。”
“不愧是顧大人,竟能從虎口奪食。”朱辭秋也跟着笑了笑,随即又正色道,“但如今你們被關在此處,烏圖勒可說何時放你們歸去?”
顧霜昶沉默半晌,深邃的雙眼露出些許疲憊,終于沉聲道:“臣知,殿下早已猜出臣來此,并不隻是送貢品。”
朱辭秋擡眼,與顧霜昶對視。良久,平靜開口:“燕京果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