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顧霜昶看向她的目光中不自覺地露出些微沉重,連寬大衣袖中的手都在微微顫抖。最終,他垂下眼簾,任由狹長的睫毛擋住那諸多情緒。
外殿傳來窸窸窣窣的交談聲,朱辭秋側頭看去,可内殿緊閉着門,她什麼也聽不清,看不見。
“殿下。”
而面前的顧霜昶忽然十分鄭重地叫了她一聲,又站起身往後退了兩步。
于是她擡眼看向顧霜昶,隻見他掀起青衫衣擺,“咚”一聲,雙膝跪在她面前,雙手交叉于額間,頭伏于地。
禮之重,她不由一愣。
“顧大人——”
朱辭秋還未說出下文,便被顧霜昶出言打斷。
“殿下現下尚在病中,不用費力多言,隻聽臣說便好。臣自會向殿下言明一切。”
他仍跪在地上,卻直起腰擡起頭,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男人眉目溫潤且愈發堅定,聲音輕緩如清泉涓涓。
朱辭秋本面色蒼白地坐在床上,可受顧霜昶一拜後,便如端坐高台上的尊貴公主。而顧霜昶,則是高台下謙恭有禮的臣子。
就像如今他們并非在陰冷雜亂的西夏荒殿,而是在寬敞明亮的公主府中。
“臣來此,是有三件事需禀明殿下。”顧霜昶似是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道。
她微微垂首與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男人對視,後者率先垂眸低首,從懷中拿出一封信,又雙手呈予她。
朱辭秋看了一眼信,卻并未伸手。
顧霜昶舉着信,雙眼看着她,諸多情緒閃過,她卻來不及抓住一絲一毫。
隻因這跪在地上的男人,忽然一手托起信,一手攥住青衫衣擺,以跪于地上的雙膝,往前挪動兩步,隻為離她更近。
臣子修長的大手突然觸碰到公主端坐的高台,将書信送至她手中。
“殿下,臣隻配跪着。”
他仰頭,如見神明般誠摯懇切。
朱辭秋靜默一瞬,終是接過書信,卻見信封無字。不知為何,她并不想立馬拆開查看,便隻是盯着手中信,不發一語。
顧霜昶不再退回原地,隻跪在她面前,雙手垂于兩袖中,緩緩開口:“陛下,時日無多。臣已問過胡太醫,至多能撐至中秋。”
他說完此話後,便不再言語,隻眼含擔憂地看着她,幾次唇齒微啟,都發不出聲音。
“第二件。”
可朱辭秋隻是平淡地看着他,又平淡地打斷他那些莫名的憂愁。
“第二件……”顧霜昶見狀有些愣神,迅速反應過來後,再度開口,“臣聞蜀地松山州、茂州等地,地動數日,如今房屋塌毀,至死傷無數。”
聞言,她掀起眼皮,忽然問:“何處聞得?”
顧霜昶答:“路過隴南見難民衆多,自他們口中聞得。臣也派人前去蜀地探查,确是如此。”他頓了頓,又道,“查明後,臣未上報京中。”
“為何?”
“殿下,這是臣要說的第三件事。”顧霜昶仍仰着頭與她對視,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眼下朝中,皆是太子之人。不順從他之人,早已被斬首示衆,滿門抄斬。”
“顧老相爺,臣的祖父。也于三月二十去世。”
朱辭秋眼中終于有了情緒,手中書信被她捏緊,不自覺地向前仰身,語氣也急促幾分,可話到嘴邊,又猶豫幾瞬。見着面前男人臉上的神色,又不免軟了些語氣,“顧大人,節哀。”
“顧老相爺身體一向康健,究竟……因何去世?”
顧霜昶垂眸,“臣不知。”
“很長一段時日,他總将自己關在房中,無人敢擾。直到三月二十那日,他喚臣去書房,遞給臣一封信,命臣待他去世後再打開。”
“當日夜裡,他便與世長辭了。”
話音未落,她看向手中的無名書信,“那封信,是這封嗎?”不等顧霜昶回答,她便又問,“這裡頭寫了什麼,你可有看過?”
顧霜昶沉默須臾,點了點頭。
“那我要你,講與我聽。”她将信遞還給顧霜昶,“方才你所說之三件事。陛下病危我早已知曉,蜀地之災非你之過,我非國君,自是不必求我原諒。你又說的第三件之事,朝野變争、顧老相爺去世,也非你之過。如此,你又何故一直跪在我面前,不肯起身。”
“殿下,臣所說第三件私事,其實還未說完。”顧霜昶擡手,接過書信緊緊攥在手中,沉聲道,“顧老相爺信中,隻有兩行字。”
“信中之意,是……送霜翎與北宣王世子……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