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又是誰組的局子。
酒桌上的人總是容易說出不禮貌的話來,熟的不熟的都這樣。煩人。就跟那指着風徐自以為爽朗大笑着的那人似的。話題換了又換,讨論的對象終究還是輪到了她。
“你有對象了吧?”“沒對象?騙人的吧?”“怎麼不談呢?都這麼大年紀了竟然沒談過戀愛麼,真假啊!”“那你是打算孤獨一輩子嗎哈哈。”“喜歡的人呢,有麼?”“是打算不談戀愛直接閃婚嗎哈哈哈。”……沒完沒了。“是真的不打算談戀愛也不打算生孩子嗎?”……怎麼還來!
被點名期間風徐一個字都沒說過,隻是簡單地搖頭點頭。至于回答,她想答的不想答的可以讓人知道的不想讓人知道的全由桌上其他幾張嘴零零碎碎地代她說完了。對的錯的真的假的誇張的添油加醋的甚至是拱火的答案,應有盡有,不過她實在是懶得糾正和制止了。
這家酒屋的老闆是個精明能幹的女子,酒屋很幹淨裝修也很簡約好看,風徐喜歡這裡,特别是這裡的酒食。炸帶魚炸豌豆還有别的小面食都是酥脆鹹香的,炸酥的辣子也是脆香的——這個很快就被風徐和着兩聽啤酒吃光了。
她正要伸筷子去夾那一碟豆子,碟子卻被人拖開了。擡頭看了眼對方,那人便悻悻地推了回來,問“你怎麼光吃不說話呢,”那人遲疑了下,像是鼓足了勇氣,“我啊,從小到大都沒談過長久的戀愛,近來突然發覺自己有不想結婚的念頭。”風徐肯定這人是醉了,因為這人這次聚會前還沒跟她說過話,二人遠沒到能吐露心聲的程度。“我在家裡長輩催婚時便向他們說了想法,被說、說是很奇……很幼稚的人。”
“他們問我‘你能忍受孤獨地終老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所以我也就這麼答了——‘我不知道。’我同他們說。”那人說着說着聲音突然又萎靡下去,“你呢?你呢,害怕孤獨麼?不想談戀愛不想成家不會很、很、很奇怪麼?”
“不。”風徐終于答了話。這種問題她聽過許多次了,有關心的有質疑的,也有純粹是出于因為擁有過來人的優越感而來嘲笑的。
“我很喜歡現在的狀态。喜歡現在的自己,喜歡現在單身的自己。至于孤獨,一個人待着能帶給我快樂,所以我是不害怕一個人的,孤獨不是有伴了就能解決的問題。”在人堆裡待太久了,風徐有些暈乎,冰盆裡的可樂散發着冷氣仿佛在勾引她。“如果你說的孤獨就是指一個人活到老的話,那我大概會很歡喜、很享受這樣的生活。”臉有點熱,可能是喝酒喝得,也可能是吃那一盤酥辣子吃得。受不了了。
問話的人顯然是醉得有些茫然了,不過仍是撐着腦袋聽風徐說話,他不知道風徐平時說話很少。同桌的人都漸漸安靜了起來,隻是酒仍舊沒停,一杯又一杯,目光卻都聚集在平日裡寡言的兩人上,像是在觀察很罕見的兩隻動物。那兩人卻是沒能發覺周遭的變化。
風徐頓了頓,“并不是說我喜歡孤獨,我是享受一個人時的全然放松的狀态”,她伸手拿了瓶可樂,“咔哒”一下開了,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冰爽的氣泡混着甜絲絲的可樂在舌上炸開來讓她忍不住眯了眯眼,“談戀愛、不談戀愛;吃香菜、不吃香菜——這都是被允許存在的。”
興許是前頭的兩聽啤酒勁兒上來了點,風徐的話多了起來,腦子裡突然響起一句很久以前聽到的“你以前不是一直很乖嗎!是因為我們催你所以終于叛逆期到了麼?”這話以及說這話的人都讓她很不爽、很煩躁,但她仍舊是緩慢、平穩的語調道:“我早就已經過了叛逆的年紀了,我叛逆的時候,你們還沒認識我。”沒頭沒腦地突然冒了這麼一句話出來,不過風徐還是沒把記憶裡的對話複述出來給他們聽。
又是一口可樂下去了,“不戀、不婚、不育,這些想法不是突然冒出來的,我在被家人問到這些問題的時候也曾驚愕過,‘我這樣是不對的麼?’這樣的想法曾困擾過我一段時間,不過我這麼些年過下來,我沒發覺我有什麼不對的。”暖色調的燈光柔和得讓人心生困意,風徐心裡暗暗算着時間。“如果隻是因為‘大家都這樣’而去婚戀甚至是産下後代,我不認為這是身為負責任的成年人所應有的行為。”
酥豆一粒一粒的,又小得很,風徐卻是一筷子紮實地撚了三顆起來,燈光照在她透着得意神情的臉上。
“況且啊,”豆子很脆,果然還是下酒更棒,所以風徐又想起身拿桌上開了蓋的酒,但是被旁邊坐的人搶了先,然後酒被遞了過來,她倒了一小杯一口氣灌了下去,“我不是什麼飛蛾,就算旁人告訴我戀愛那團火到底有多亮,有多暖,”她還想再撚些酥豆來——這種不健康的小零嘴兒她最是喜歡了,“那不是我要的光,或者說,那不是我必需的光,所以我不會去撲。”一個無聲的酒嗝。
“這玩意兒,有很多替代品。我不喜歡這個,我還可以從别的地兒去找它。太陽啊,小燈泡啊,隻要我樂意,跟着螢火蟲跑一宿兒也行。”豆子撚不起來,一顆一顆的豆兒明明看着筷子碰到了,卻沒一點實感,甚至還發出了碰到瓷碟的聲音來。
“啧。”筷子終于落了碗沿。
又是一口可樂,冰氣兒直沖得她整個人從天靈蓋兒到波棱蓋兒都爽飛了——波棱蓋兒以下不行,坐太久,麻了。
“談戀愛的人不奇怪、結婚的人不奇怪,想談戀愛想結婚的人也不奇怪。相對的,不想談戀愛不想結婚的人又憑什麼要被說奇怪呢?更沒有理由被說幼稚。”她抱着那一小瓶水嗒嗒的可樂,像是捧着寶貝兒,“有這樣想法的人其實也挺多的。如果覺得這種人少見就是奇怪,那你多去見識幾個呗。各種各樣的人啊,不是沒見過就不存在。也許周圍沒有,但不是說遠處也沒有;現在沒有,也不是說過去或者将來也肯定沒有。隻是被看到的少了些而已,就要被說是什麼‘奇怪的人’——真讨人厭啊說這種話的人,敢說我的話我就咒死他。”風徐無意識地再次眯了眯眼。酒桌上的人靜了靜,接着便是一陣笑聲,車輪戰點名批評大會又接着前面的部分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