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躍······”
“行了,走了。”毫不理會程鸢的讷讷,俞躍斷然催促道:“再磨蹭下去晚上家長會都該開完了。”
“俞躍,你這家夥,真是沒救了······”程鸢頓口無言,好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諧音梗要扣錢的。”直到搭上了俞躍那久經考驗的單車後座,程鸢還在小聲碎叨,手裡拽着幾根随手扯的狗尾巴草。碼頭棧道的管理人員頗有些奇思妙想,别出心裁地将蘆葦這位毛茸茸的同科兄弟請進了綠化帶裡。在又一次路過滿滿一花圃的狗尾巴草後,程鸢終于抵擋不住它那毛茸茸的大尾巴的誘惑,手癢地捋了幾把下來。
自行車拐上了瀝青路面,在夜晚的海風中,程鸢扯着嗓子喊道:“真是謝謝你了,冰箱先生。你真的是個好人。”
“打擊報複是吧,都叫你别這麼說了!”俞躍同樣扯着嗓子。但喉嚨一掐尖,平日裡被他粉飾得近乎滴水不漏的變聲期一下便露了馬腳,粗啞的嗓音聽起來活像一隻在風中淩亂的中華秋沙鴨。
“俞躍!俞——躍——”消停不到一會兒,後座上的那個家夥不知怎的又開始拉長了聲音喊他的名字,不過這一次俞躍沒有理會她。悶頭将自行車騎到下一個路口的紅色信号燈前停下,俞躍這才抽出空來回頭看她。程鸢不知何時已經安靜了下來,此時她仰起腦袋,伸出一隻手朝天空比劃着什麼。
“你在看什麼呢?”她看得那麼專注,以至于俞躍都不免有些好奇。姑且擱置嘴邊的問題,他轉而詢問道。
“天。”收起自己用來比量雲團寬度的手指,程鸢低下頭,回給他一個笑臉。“你看那些雲,”她伸長手臂示意俞躍注意前方的夜空,“明天或許會是個好天氣。”
“什麼啊?”然而順着她食指指向的方向看過去,俞躍所能看見的卻隻有一片點綴着雲彩的深藍夜空。不确定她目光所注視的究竟是哪一處雲彩,粗略地環顧了一圈他們目所能及的這一小塊天空,俞躍最終讓自己的視線焦點停駐在某一塊雲團上。那是一團形狀如同一鍋清炖排骨湯般的雲,泡在奶白的高湯裡,周圍浮着厚厚的油花。如同它的流速,那鍋排骨在風中緩慢且悠閑地變化着自己的形狀,當它越過他的頭頂時,一鍋的排骨已經變成了一隻在夜幕下裹着面糊的大雞腿。無意識地磨了磨自己的後槽牙,俞躍突然想起那隻在俄國作家筆下傲然展翼的暴風雨的預言家。
“你是海燕?”他問道。
“我是程鸢。”她歪着腦袋,眉心微微蹙起,用眼神訴說自己未付之于口的疑惑。在她不解的目光中,俞躍忍不住笑了起來。
“行吧。所以,你剛才路上叫我幹嘛?”終于回想起在這個插曲前自己想要詢問的事情,帶着未盡的笑意,俞躍問道。
“啊,剛才經過共享單車的停放點了,所以想讓你停一停的,但你完全沒看見,也完全不聽。”程鸢的回答聽起來透着些怨念。俞躍回過頭,夜晚的馬路略顯空曠,兩側的人行道上早已不見共享單車的影子。“算了。”他說,“送佛送到西。我直接送你回去得了。”
“謝啦,俞躍,你真是個好人。”
俞躍牙疼似的抽着冷氣,“又來。我有多好哥們自己能不知道?都讓你别再用這個說法了。”
“你為什麼這麼不喜歡這個說法嘛?因為在小說和電影裡,這句話意味着對表白的委婉拒絕嗎?”程鸢含着笑意的嗓音聽起來有些促狹,“但反正我們又不是那種關系,你不喜歡我,我不喜歡你。我這麼說也沒關系吧?你人真的很好,我隻是想讓你知道這一點而已。”
這般直白的誇獎,即使是俞躍也不免難為情。他背過身去,微微低着頭,沒有立刻接話。片刻的沉默後,程鸢聽見了他的回答:“可這說法聽起來不太吉利。”他的聲音不大。處在靜止狀态下的晚風沒有騎行時那麼激烈,但依舊把這答語吹得七零八落,聽起來有些失真。
“喂,程鸢,”又是一道強勁的海風吹過,俞躍突然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他突然覺得心底略微發癢,“你狗尾巴草抓緊了,别往我身上湊。”
“我沒有啊?”
确認了一眼依舊亮着紅光的交通指示燈,俞躍又轉過頭去。隻見海風吹得程鸢半長不短的碎發亂飛,她一隻手抓着後座的鐵架,指縫裡還夾着那些她不願抛開的狗尾巴草;另一隻試圖梳理鬓邊碎發的手,則因風力的激烈而逐漸捂緊了耳畔,然而還是有幾縷不服管教的發絲從她的指縫中掙脫出來,在風中上下翻飛。疾風知勁草,但被她抓在手裡的狗尾巴草顯然不是那麼得有骨氣。一路下來,它們大都露出了自己光秃秃的草稈,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海風的吹拂下,帶着種子不知落向何方。
從程鸢手上移開視線,俞躍眼神一動,卻不由地對上了另一雙眼睛。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不知不覺兩人已四目相對。自行車的前後座靠得很近,近得沒有預留出足以讓視線騰挪的空間。
“啊,俞躍,”程鸢突然别開視線,她把身子一歪,向前方看去,因無處歇腳而在空中擺動的腳尖輕輕碰了碰球鞋的鞋跟,她的眼睛又再度迎上他的視線,“綠燈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