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俞躍沖自己揚起的下巴中逐漸張開嘴，程鸢連嘴邊的甜筒都沒顧上吃，瞪着眼睛看向身旁那個家夥。她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手指難以置信地在彼此間穿梭。

“喂，别幹張着張嘴，口水都快滴下來了。還有，你的甜筒這邊要流下來了。”沒有理會身旁那錯愕的目光，俞躍舔着甜筒，還不忘抽空示意程鸢注意她少有光顧的甜筒背面。

“哪有口水。”程鸢抱怨道，趕在甜筒融化的奶液流到手指上前将其舔掉。“我說，是我聽錯了，還是你剛才真的用相當平靜的語氣說出了聽起來極其恐怖的話啊？過于扭曲了吧你，就算是玩笑話也很吓人啊。”

“也就一般般吧。”

“喂，别承認啊。别一副完全不做任何否定的樣子，你倒是稍微反駁一下啊。”

擡起眼睛掃了一眼那張透着無語和些許郁悶的臉，俞躍不由地哼出一個帶笑的鼻音。隻在程鸢身上稍作停頓，他便繼續将目光投向大海，近處的海面上，一個紅色的浮标正在波濤中沉浮，看上去好似一個搖搖擺擺的不倒翁。“我好像有點明白你為什麼喜歡來海邊了。”他輕聲說道。

俞躍能感覺到一道停留在自己臉頰上的視線，但他沒有轉頭，隻留給程鸢一個平靜的側臉。“俞躍，”一隻腳在長椅邊晃了晃，然後輕輕碰了碰他的鞋跟，“怎麼了嗎？”她問道。

自眼角投去一瞥，他的目光落入另一雙眼睛中。略帶恍惚地同那雙沉靜中流露着一絲關切的眼睛對視兩秒，俞躍回過神來，飛快地避過了程鸢的視線。他也好，她也好，他們都已不再是當年的孩子了。

“沒什麼，”他說道，“隻是有點······學習壓力。快考試了不是？”

雖然心知對方不一定看得見，但程鸢還是遞過去一個“我懂你”的眼神。“這種時候，哭出來會好一點。”她以一種過來人的口吻，一邊說着，一邊從挎包裡摸出一隻小巧的耳機盒遞給他。“耳機用酒精片清潔之後我還沒有用過呢。不用擔心，是幹淨的。”她補充道。

雖然不是很明白“哭”與手中的藍牙耳機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聯系，但在程鸢看上去似乎略顯期待的眼神中，懷着滿心的困惑，俞躍遲疑地将耳機塞進了耳朵裡。在程鸢觸摸手機屏幕後的下一秒，他聽見耳機裡傳來語氣死闆且幾乎不帶任何聲調起伏的······英語聽力？俞躍緩緩轉過頭，同程鸢四目相對。但對方不發一言，隻是期待而專注地注視着他。咽下臨到口頭的疑惑，俞躍又耐下性子聽了幾秒，然而耳機裡播放的依舊還是——

“英語聽力？”他終于忍不住朝程鸢挑起眉毛，“這是什麼我不了解的海城民俗？校園傳說？還是什麼新近流行的網絡神秘儀式嗎？英語？”

“是啊，聽着不會覺得想哭嗎？”程鸢反問道。

“為什麼會想哭？”俞躍依舊沒能理解二者之間的關聯，“這不是我們之前的······等下。”刹那間，福至心靈。“說起來，咱倆還真是從沒交流過學業問題，罪過罪過。”仔細地觀察着程鸢的表情，俞躍摸了摸下巴，以一種發自内心的真誠詢問道：“那麼，怎樣，你上次統考英語考的？”

眼睛逐漸開始遊移，程鸢置若罔聞地緩緩轉過頭，她沉默地眺望着大海，不時咬一口手裡所剩無幾的餅幹脆筒，任由堤下奔湧的浪花代替自己作出回答。于是俞躍也陷入了無言的沉默。

這一幕似曾相識。

“我說，我們都高二了，兄弟。看來咱們三中真是要完蛋了。”片刻的沉默後，俞躍闆着臉開口道。但很快他就再也維持不住臉上那副刻意擺出的嚴肅表情。他垂下腦袋，試圖掩飾自己的笑意。

“俞躍······”程鸢飽含郁悶與威脅的聲音自耳邊傳來。

這道聲音就好似火上澆油，伴随着肩膀一陣愈發劇烈的顫抖，俞躍終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笑聲。“喂，程鸢。你給我個耳機，意思是來給我添個堵的是嗎？”雖然嘴上忍不住又損了一句，但他朝程鸢擡起的臉上卻隻有純然的笑意。

“你不聽就還我。”白了他一眼，程鸢嘟囔道，将吃完的甜筒遺留下的墊手紙在手心裡揉了又揉。

“别啊。”擦擦眼角不存在的淚花，俞躍将有些松脫的耳機重新塞進耳朵裡。市面上各類藍牙耳機的觸摸手勢不外乎那點樣式，操作方法大同小異，他很快就摸清了程鸢這副耳機的門道。

“你在幹嘛呢？”程鸢不解地看着俞躍，但無意間向手機投去的一瞥，很快令她的表情由困惑轉為驚恐。程鸢一下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你又在幹嘛呢？”沒有太過在意耳機裡傳來的藍牙斷開連接的提示音，俞躍朝那個毫無征兆地竄出幾米遠的家夥擡起眼睛，“離那麼遠做什麼呢？信号都斷了。還有，我說你能别老在海邊一驚一乍的嗎？哥們要是過幾年心髒早衰了，那肯定是拜您所賜。”

代替脫離連接的耳機，手機揚聲器正繼續播放着音頻。頂着一腦門子的冷汗，程鸢飛快地暫停音樂，并解除了手機的藍牙信号。“你别随便切歌啊。”她抱怨道，看着音樂軟件下方滾動過的音頻名字，不由地輕輕舒一口氣。

“怎麼，難不成你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嗎？”俞躍誇張地揚起自己的眉頭。

“哈？怎麼可能。”程鸢鎮定自若地反駁了他的說法。

俞躍所言極是。她确實有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尤其是見不得他的東西。朋友們不時的打趣與起哄，終于令程鸢對那首差點将自己一世英名毀于一旦的歌曲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向當天在廣播室輪值的同伴讨要了那一日的歌單。也不怪老師們将早戀視作洪水猛獸，雖然由于最近課業的繁重，令她實在無心抽空去辨認當日的曲目，但少年人那些春心萌動的小心思，僅憑點播歌曲的名字便足以一覽無遺。

像這般丢臉的事，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

在俞躍略帶狐疑的目光中握緊手機，程鸢若無其事地朝長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