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她很認真地點頭:“是穿襯衫的小熊先生。每次來超市,我都會去看看他。”
東方仗助想象着小彌希一個人跑到玩具貨架前,或是蹲着或是踮着腳,專注而渴慕地看着一隻穿襯衫的小熊的畫面——
她會仔細記住他的外形,或許還會小心地摸摸他,感受他皮毛的觸感,然後依依不舍地松開手,在媽媽的呼喚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天啊,到底有誰能拒絕她!
東方仗助推着購物車往人最多的方向一路猛沖。
他身高比平均值高很多,以前按老媽的要求去超市擠特價區的時候總是無往不利。他相當輕松地沖到了人群最前方,但大概是運氣不好,打折貨架上隻剩最後一份了。
他注意到一旁的貨架上還有原價的豬肉賣,仗着手長順手一撈——
手感不對。
如水中撈月,他看着自己的手與塑料包裝應該在的地方幾度重合,指尖卻隻碰到了空氣。
——不打折的還沒法買了?
他讓瘋狂鑽石試了試,但就連替身都碰不到那盤肉。
東方仗助皺着眉頭,把最後的一份拿回購物車,原以為會見到她失望的目光,沒想到她看起來相當高興,甚至有點虔誠地接過。
“哇,你真的做到了!”
她小心把戰利品放進購物車。
東方仗助垂目看着她天真的笑臉,心中還是對那盤拿不到的豬肉放心不下。
這個超市裡的其他東西——那隻小熊——會不會也這樣?
他把小彌希從購物車裡抱出來,商量着問:“天快黑了,我們加快動作,你去買水果,我去買蔬菜,好不好?”
看小彌希答應了,他把購物車和彌希一起送到水果區,留下瘋狂鑽石保護她安全,自己拐個彎,沖向了兒童玩具區。
沿途的所有貨架,他都試着摸了摸,全都隻是虛有其表的影子罷了。
東方仗助的臉色越來越差。
這是彌希的記憶,彌希本人的意願對這個空間有相當大的影響。
例如鑰匙。
她覺得他拿着她家的鑰匙,鑰匙就會出現在他的口袋裡。也是這件事讓東方仗助進一步确認了彌希對這個空間的影響力。
他其實很不願意,但眼下的情況讓他不得不這麼想——
她眼中的路人,實際上隻是沒有面孔、對她漠不關心的鬼魅。
她眼中超市的貨物,實際上都是無法真正握在手中的虛影。
這個世界看似很大,卻被漆黑的暴雨包圍,一眼就能望到盡頭。
所有美好全都隻是泡沫。
她孤獨、恐懼着,真正能擁有的東西少得可憐。
這是她夢中的世界。
怎麼會是這麼一副樣子?
心髒在跳動間傳來一陣細密的陣痛。東方仗助沒有放緩腳步,順着指示牌來到了兒童區。
到這兒之前他還略有憂慮,怕找不到小彌希想要的小熊先生。跑到貨架前才發現這個擔心根本沒必要。
穿着襯衫的小熊先生被擺在最明顯的地方,他穿着藍白格子襯衫和深藍色短褲,絨毛則是淺棕色的,顔色和小彌希的頭發很像,這大概是她喜歡上小熊先生的契機。
與其他玩具相比,小熊先生甚至稱得上纖毫畢現——他身上的每根絨毛都如此真實,玻璃質的棕色眼珠在燈光下有如活着一般,閃閃發光。
他端正地坐在貨架上,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東方仗助身上,線縫的嘴唇邊似乎露着笑容。
東方仗助屏住呼吸,慢慢走近,猶豫地伸出手。
他很害怕伸出的手最後什麼都沒碰到。
那不僅意味着他沒辦法給小彌希交差,還意味着這個夢的實質——
與他所以為的美夢正相反。
這大概是個徹頭徹尾的噩夢。
指尖逐漸逼近,懸在小熊先生的額頭前,在遲疑中,終究按了下去。
小熊先生的眼珠中倒影着他愈來愈近的影子。
直至消失。
——落空了。
不僅什麼都沒碰到,貨架上方才還好好的小熊先生,現在也已經消失無蹤,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空位,在左右擺滿的玩具中間格外顯眼。
完蛋了。
這是東方仗助的第一反應。
先不說為什麼,眼下的情況是他——罪魁禍首——把小熊先生變沒了!光是想象小彌希目睹這一幕的反應,他就渾身冒冷汗。
更别說他們答應得好好的一會兒來看小熊先生……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小彌希失望的臉讓他的胃一陣絞痛……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如果不來,至少在她記憶中小熊先生還在貨架上,等着下一次拜訪。
他得趕緊想辦法打消她的念頭。
就在他垂頭苦思的時候,眼前的塑料包裝上似乎倒映出玻璃質的棕色反光。
感覺有點眼熟……玻璃質的棕色……反光?
——小熊先生?!
他追着那個方向猛地轉身,赫然是一個抱着小熊先生的無面人!
它大概也是孩子,身材矮小,将小熊先生攬在懷裡,正越過他默默向貨架的另一邊走去。
“等等——”
東方仗助追了一步,伸手拽住它的肩膀。
無面人踉跄了一下,站定在原地,轉頭看向他。懷中的小熊先生一并面向他,線縫的唇瓣仿佛仍在對他微笑。
棕色的玻璃眼珠倒映着他高大的影子,卻似乎并沒有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後。
東方仗助猶豫地跟着小熊先生的視線向後望去。
一個小小的影子正安靜地站在他身後,不知在那裡呆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