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無數隻眼睛。
暗淡無光的夜幕中沒有星光,隻有一隻隻活着的眼睛,有如傷口,在皮膚的每一處空隙裂開。彼此擠壓着的眼睛扭曲地睜到最大,眼珠微微震顫着,不約而同地轉向了同一個方向。
被無數隻無面人凝望的東方仗助奪路而逃。
夜晚的街道與白天相比顯得更為陌生,不遠處黑暗的路口像是巨獸之口,仿佛無論選擇哪個方向,都會被深淵吞沒。
東方仗助抽空遠望一眼天際,被濃重黑暗籠罩的夜幕沒有一絲光亮,根本分不出暴雨的方向。
與此同時,身後追逐的足音如影随形,已經來不及猶豫了。
“往右!”
小熊先生在關鍵時刻喊道。
東方仗助不再猶豫,跟随他的指引踏向右邊。
從外面看不出來,右邊的道路是一條越收越窄的小徑。低垂的屋檐和擁擠的牆壁讓身材高大的東方仗助相當狼狽,但也同時拖慢了無面人大軍的腳步——無論有多少人,在這種狹窄的道路中,還是得一個個往裡走。
無面人失去了人數的優勢,東方仗助又逐漸适應了小巷中彎腰側身的走路方式,漸漸甩開了後面的追兵。
他氣喘籲籲地說:“想也知道被他們抓住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多虧了你指路,不然我們就完蛋了!”
“啊哈哈,其實都是運氣。”小熊先生幹巴巴地笑了笑:“但我覺得那些無面人應該比我更熟悉周邊的路……”
又是一個轉角,東方仗助用餘光瞥了眼身後,已經看不見追蹤的人影,稍微松了口氣。
“你是說他們會從另一端繞路過來堵我嗎?”
“我的意思是——”
小熊先生驚恐地尖叫。
“——小心前方!”
東方仗助的注意力被猛地拉回前方,這才注意到被轉角遮住的不遠處,正站着一個身影——
什麼烏鴉嘴!
是繞過來堵路的無面人!
小巷中道路狹窄,就連東方仗助自己通行都略顯困難,更别說繞過對方了。不靠替身的情況下,他能勉強應對一個無面人。但如果被眼前這個無面人拖住,被後面的敵人追上的時候,就是他的死期!
——該怎麼辦?
東方仗助放緩腳步,握緊廚刀。越走近,越能看清黑暗中無面人的身形。
它身材矮小,形似孩童,懷中抱着一個玩偶。随着東方仗助走近,它擡起頭,露出一張空白的臉。
不,并不是完全空白——東方仗助在它的臉上看見了一道道橫亘的線條,想必就是閉上了的眼睛。
“你是白天超市裡的那個……”
它側臉的一道“傷疤”微微蠕動了一下,被它默不作聲地擡手蓋住了。
眼睛……
東方仗助看出對方沒有動手的意思。如果眼前的無面人因為白天的事而對他友善,那麼在這種時候需要遮擋的眼睛,是否意味着視野是共享的?
無面人一手捂着臉,一手抱着白日裡東方仗助買下的玩偶,側過身,讓出道路。
無面人皮膚上的傷口逐漸躁動不安起來,一道道線條扭曲着、蠕動着。它捂住了臉,但手背上也有無數條扭動着的傷疤,随時有睜開的風險。
“謝了!”
看出時間不多,東方仗助匆匆地從它身邊擠過——
在錯身的那一瞬間,手背上的一隻眼睛,悄無聲息地睜開了!
身高隻有東方仗助一半的無面人,舉起手捂住眼睛的位置,正對着東方仗助外套的口袋。
東方仗助恍然不覺,急匆匆地向遠處奔去。
在他身後,矮小的無面人放下手。
手,手臂,脖頸,面容——所有露出的皮膚上,眼睛一隻隻地睜開,望向已經沒有人影的轉角。
然後,眼珠轉動,向下看去。
無數隻漆黑無光的眼睛倒映出懷中毛茸茸的小熊玩偶,有着棕色玻璃珠的眼睛,和線縫的三瓣唇。
即使在這種時候,也若有若無地露出了笑容。
小彌希獨自一人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她說不清現在幾點,但夜已深了,街邊的居民樓中一片漆黑,唯有零星的街燈,照亮了茕茕的影子。
她一步步踩在自己愈來愈短的影子裡,然後在影子縮到最短時,一個躍步,踩到下一個冒出來的影子上。
隻有這樣,她才能短暫地忘掉影子外的黑暗,與黑暗中隐藏的恐懼。
這道影子是她,那道影子是媽媽,還有一道是爸爸。
數個路燈照影而出的影子重疊在她腳下。
這是她獨自回家的路上,已經玩過千百次的遊戲。
“媽媽,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
“爸爸已經回來了。”她對着影子說:“像書裡的故事一樣,他變成了小熊先生,在貨架上等着我把他抱回家。”
“……”
“你會高興嗎?”
“……”
影子依然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