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曆七月,血月淩空,夜魂伏出,幽鬼當道,邪祟出沒,百鬼夜行。
京都三環邊上,一排高低參差不的建築物矗立在一旁看起來貴得流油的精緻獨棟别墅群旁。外表牆壁斑駁掉漆,鐵質大門要掉不掉,頂上斜斜插着的紅十字标志早就黯淡了顔色。
這是一座廢棄已久的醫院。
來往車流人群卻像是全然沒有注意到這排破敗的建築,一旁為光污染作出了巨大貢獻的的别墅群也對這座建築群視若無睹。
不知長了多少年的兩側槐樹枝葉遮擋住拐進來的通道,樹葉婆娑鬼影綽綽,黑不透風的密網般隔絕。
“就是這裡了。”
話音未落,三道身影出現在這槐樹下,其中白衣白唇,臉色也煞白的年輕男人端着一本陳舊的書薄,形如枯木的細長手指指着書頁劃着一路向下,認認真真确認完畢,才道:“京都天河區天河主路河西側167号,沒搞錯。”
黑衣勾魂使者一臉難以言喻,他看了眼面前稱得上隻有空殼其餘全是廢墟的“醫院”,對最前方道:“帝胥大人,這醫院以前在京都也是比較出名,後來因為銀......資金周轉才荒廢了,這有些年頭了,也沒人接手,所以才這麼破。”
“那還真是巧,醫院确實是個攢功德的好去處。”。
此人這話意有所指,黑衣白衣二人都低下了頭,不敢回答。
男人膚色如雪白石膏,帶着從膚色最裡透出來的清灰,眼眶一圈淺紅,黑如點墨的眼眸看向一旁的别墅。
他音色是有些喑啞的煙嗓,倒與這張清俊的臉極不相符。
“你們也别叫我帝胥了,不合規矩。”
“大人……”
黑衣環視周遭,面露不憤。
帝胥大人生前簪纓世家公子出身,坐擁家宅上千畝良田美地園林更是不計其數,生前死後都沒住過這樣的地方,
“這地方也太破了點......”他小聲道。
胥拂之一哂。
白衣則道:“大人,日後您若有什麼需要的,隻管召我等前來便是。”他咬了咬牙,死白的鬼臉上閃過猙獰之色,“帝胥大人為冥府勞心勞力,卻落得個這般下場,不如屬下......”
“慎言!”
胥拂之睨他一眼,“怎麼?好好的神官不想當了,跑來我這個孤魂野鬼這裡混?我這幾千年就是這麼教你的?”
白衣面色漲紅,垂下頭不敢說話。
冥府閻君難得一換,能換必定是出了什麼問題。
可出了什麼問題,他們并不知道。
他們隻是不懂,為什麼帝胥大人就這麼絲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個壓根就沒有一個地方合理的旨意。
曆屆閻君哪個不是要麼升上界,要麼投生富貴人家享盡榮華富貴,有哪一個會像帝胥大人這樣,滞留人間神不神鬼不鬼。
想想就覺得憋屈。
胥拂之左腳碾了碾地上枯黃發脆的葉子,轉頭露出近三分之二的側臉,一縷月光映得他面颌線條鋒利利落,眼神卻溫柔下來。
“這話以後就别說了。”
讓人聽見了總是不好。
“是。”白衣咬緊了後牙槽。
胥拂之輕笑一聲。
也罷,誰知道有朝一日能落到如此地步。
“那新上任的閻君是什麼人?”
黑衣白衣二人雖心中不忿,但也毫無辦法,白衣想了想,道:“我隻知道新閻君單字阙,是三十重煉獄煉至一重天的惡鬼,我等常年不去那裡,也并不是很清楚。”
冥府從上到下有三十三界,那三十三重天是冥府最下等的一界,裡頭關押的都是最窮兇極惡的怨鬼,當然,往上的三十重界也好不到哪去。
現在他們都不知道幽都大帝是怎麼想的,讓一個低等鬼物來統帥冥府。
說來也估計是那新閻君知道自己難以負衆,至今都沒有露過面。
午夜将近,三個大鬼齊現身于這槐樹林中,鬼氣陰森,分明是盛夏夜,呼出的氣卻都凝結成一股白霜,周遭溫度都降到了零下。
黑衣白衣看了眼天色,道:“大人,今夜百鬼夜行......”
胥拂之了然,揮了揮手,“去吧。”
兩人這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月屬陰,陰曆七月中旬時天懸滿月,乃百鬼夜行之時,冥府魂魄由所持招魂幡的羅刹女領路重返人間。
三道陰門齊開,分九道列隊,白幡飄揚開道,冥府巨蛇壓陣,跨過望鄉台,再過不渡川,是鬼界一年一度的盛事。
除冥府衆鬼,人界徘徊的厲鬼冤魂也力量大漲有機會尋仇作惡,故而需要衆多勾魂使者維持秩序。
多年前,胥拂之也曾親自率領過百鬼夜行的隊伍。
待兩鬼走後,胥拂之捏了捏鼻骨,長舒了一口氣。
他比他自己想的還要心如止水得多。
可能是因為活得太久,好些事情都不那麼在乎了。
隻是這地方…….
偌大的廢棄醫院被神的結界隔絕數十年,唯有被鬼氣滋養的巨槐探到了結界之外的人間。
萬籁俱靜,是蟲蟻都活不下去的死地。
胥拂之踏過地上堆積的淩亂無序的雜物,吱嘎——
地上的木闆被踩斷了。
周遭若有若無湧動的黑影陡然停住,胥拂之擡腳,恍若未覺。
他繼續往裡走。
随後,鼻尖撲來木質建築被塵封多年緩慢發酵暈開的異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