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龍躍寺,張天驕有些悶悶不樂,他擰了把自己昂貴的領帶,呼出一大口氣。
他們那圈裡人看他笑話的二代不少,今天好不容易揚眉一把吐氣一次,怎麼龍躍寺這種地方連一個熟人都遇不到。
胥拂之好似有讀心術,睨他一眼,“有趙子章在,你急什麼?”
張天驕臉刷一下爆紅,被戳破了心思,“額......”
胥拂之不免笑,“你想要遇到的人也不是什麼傻子,他們都在暗中看着。别忘了,你可是院長。”他最後一句意味深長。
他聲音不大但也說不上細若蚊蠅,有香客擦肩而過,不免奇異地看了他一眼。
這話很有長輩勸導小輩不要太浮躁的意思,青年模樣不過二十來歲,除了通體沉靜些氣質穩重些,說出這話來屬實有點違和。
年輕人,還是太浮躁。
“有道理。”張天驕又把領帶拉緊理順,再昂起頭時又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雄赳赳模樣。
兩人上車返程,超跑開進市區,胥拂之突然想到了什麼,“這次我們醫院和龍躍寺也算是達成了合作,三天後有四十位和尚會到我們醫院,你記得安排一下。”
“合作?”
張天驕還在開車,順口多問了一句,“來治病嗎?”
“來當醫生。”
張天驕:......
張天驕:?
他臉上墨鏡掉落半拉,露出震驚的半隻眼,一邊轉頭看胥拂之,一邊還要顧及前方路況,“不是?龍躍寺就這麼答應了?”
胥拂之:“你們保安隊長帶回來的那個小和尚可是主持關門弟子,我們救命換他們一個人情而已。”
“哦,關門弟子啊.....”
他兩眼無神看着前方繼續開車,呵呵:“那真是很巧。”
确實巧。
胥拂之眼神劃過一抹深色。
他本就想着要去龍躍寺卻不得理由,這恰好就送上一個正正好的......
這人說是浮屠城主身旁普通豔鬼,但那一身沖天血氣絕非等閑之輩,最起碼也是浮屠城主身旁的一員鬼将。
說來也是,他好像很在乎自己對浮屠城主的看法。
既然對浮屠城主這麼在乎,又為什麼會出現在他的醫院裡?
難道是被迫叛逃了?胥拂之腦海中突然閃過這麼一種可能性。
至于浮屠城主就是徐負一這事兒倒不是胥拂之不夠敏銳察覺不到,而是從理論上來說,剛剛就任閻君的浮屠城主壓根就不可能出現在人間。
他和那浮屠城主無恩無仇,也從未見過一面,能有什麼淵源。
他從未去過那浮屠城,甚至那重天壓上來的惡鬼都不必由他親自來審。
......
哦,倒也不是從未去過。
那孽鏡台便在浮屠城中,那日動靜鬧得那樣大,想來浮屠城主也是看在眼裡的。
孽鏡台上重複映着那年的大火,九道紫雷劈了多久,那畫面就放了多久。
胥拂之還記得,那天浮屠城的天空都劈成了人間才有的白日,天譴的雷光駭得城中衆鬼四散,方圓百裡隻有跪在地上的他和被浮屠城主結界所罩住的城主府。
城主府中很安靜,安靜得像死了一樣。
他周圍也很安靜,預想中那些惡鬼的議論聲并沒有透過雷聲傳進來。除了新任閻君,沒有人知道堂堂帝胥像條死狗躺在雷陣中間,那千年鬼王之軀從頭到尾橫亘了九條魂裂,距離神魂俱滅一步之遙。
那九道天雷明明就是沖着劈死他去的。
許是太疼太疼,疼得記憶都被藏在了很深很深的地方,他現在隻記得巨大的孽鏡台上火光傳出的絕望呐喊。隻需要一閉上眼,那些畫面就像他神魂中缺失的一塊,如影随形地将他纏繞,包裹。
天譴後的魂裂該很痛的,但他卻覺得也不那麼痛了。
有時候他甚至會想,最後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萬鈞雷霆橫貫天空,他在空中燃燒時,浮屠城的鬼衆也算是見了一次人間的太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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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鬼回了醫院,張天驕照例去停車——
托趙子章的福,他認定仁善醫院以後會有大發展,請了人來開辟了一個地下停車場,胥拂之見狀暗中幫了他們一把,竣工很快,但在醫院正式營業前,隻有張天驕一個人用了。
胥拂之挪着腳步順着那條小路走,青天白日沒開路燈,周遭也無風,昨天開得正盛的花也沒了。
他看在眼裡,沒什麼表情。
“胥老闆回來了。”一道嗓音柔柔從他身後響起。
胥拂之回頭,見徐負一出現在他身後。
保安這次特别像保安,他穿着灰撲撲的保安服,一直帶笑的眼睛眨啊眨,濃密的睫毛擋都擋不住眼中要滴下來的水光。
胥拂之有些遲疑的看了他好幾眼,他怎麼覺得這眼神老有些幽怨。
徐負一走上前,上上下下瞅了胥拂之好幾眼,在青年打量的目光下,輕描淡寫略過胥拂之一排口子扣到喉結的衣領,肩膀猛地垮了下來,擠出一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