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跟着胥拂之走到那間冷氣十足的手術室,淨空皺着眉打量周遭環境,眼看和平時手術室并無區别,就連空氣中都飄散着一股消毒水的氣味,他略略放心了一些 。
可小師弟呢?目之所及隻有一張由遠及近的手術台和巨大的手術燈,為什麼不見小師弟?
胥拂之好像能洞悉心聲,手指着手術台。
“他在那。”
淨空和那武僧對視一眼,眼中盡是懷疑,等他們定睛一看,當場目眦欲裂,差點暈厥。
“師弟!”
“小師弟!”
慧能一股心火鑽出,轉身就朝着胥拂之大步走去,“你把我師弟怎麼樣了!”說着,一隻手就要朝胥拂之拍去z
淨空心漏一拍,想到師父臨行前特意的叮囑,呵斥聲還沒出口,便看見那力拔千鈞的一掌好似被什麼阻撓了一樣,堪堪停在胥拂之脖頸之前。
!
視線所及仿佛時間停滞,慧能的動作一寸寸呈指數倍放慢,掌風略過胥拂之的臉龐,如同企圖吹動巍峨山嶽的風。
從胥拂之平靜無波的眼神中,淨空看懂了他毫無隐藏的心聲——
“不自量力。”
淨空驚起一後背的冷汗。
眼前武僧的動作仍在放慢,好似他獨自一人被囚禁在一個放慢了無數倍時間的囚籠中,一直到胥拂之慢步走到淨空面前時,那一掌才挪動到方才脖頸所在的地方。
淨空:......
他抹了抹頭上的冷汗,“胥老闆,我這師弟做事沖動了些,要不然把他放......”
胥拂之手撐着冰冷的手術台,眼皮子都沒有擡一下,“十分鐘。”
......
手術台冷得刺骨,雪白的手指撐在面上好像都被凍出了青白色,淨空臉色更青,僵硬地點點頭。
努力讓自己忽略胥拂之身後還在慢動作的大塊頭。
他視線落回手術台上,嘴唇嗫喏兩下,一臉不忍直視。
自從進了這醫院開始,他身為大師兄的從容徹底灰飛煙滅.
胥拂之說:“你們禅宗大多都身負前世功德,隻要命魂還在就不會死亡,你師弟屍毒入骨,我才用的這種方式。”
他指了指不遠處櫃子裡的一個大瓶子,裡頭紅紅黃黃的濃稠液體裡隐約可見些許白色的硬物,淨空一眼就認出來了,裡面裝的全是骨頭。
紅色的血液,黃色的脂肪,白色的骨頭,看得淨空胃裡一陣翻騰倒海。
“無相應該告訴了你接下來要怎麼做。”
淨空袖子捂着臉,點點頭。
胥拂之垂眸,目光淡然,略過手術台上那張皮肉上的連接的筋骨和脈絡。
這手術台下的冷氣混合了陰氣,可凍活死人骨,水滴上一秒化冰。這灘皮肉看似柔軟,實則入手冷硬。
“我很好奇,你們龍躍寺為什麼會有屍毒。”
淨空:.......
“我也不知道。”他摸了把臉。
胥拂之擡頭看他,明顯不信。
淨空說:“淨明失蹤是在傍晚,那天夜裡寺裡發生了些事,等後面發現淨明失蹤時也晚了,一時也不好聲張。我們後來也查了監控,淨明隻去了後山,可後山是我們禅宗衆多師兄弟修煉的地方,靈氣豐韻,不可能有屍毒。”
胥拂之聽他一筆帶過那天發生的事情,眼神些微有些微妙地變了變。
淨空說:“不過胥老闆放心,師父已經在追查這件事,一定會查出真相。”
“就是現在還沒查出什麼結果。”胥拂之淡定接話。
淨空臉上飄起一抹薄紅,“慚愧,慚愧。”
自從胥拂之帶來消息淨明中了屍毒之後,無相對全寺上下一通排查之後連根毛都沒查出來,可這事兒事關重大,百年僵屍隐藏在如此人聲鼎沸的地方,終究是個隐患。
交談之間,已經過了十分鐘,慧能終于從那一方小小的“鬼域”中脫困,頂着滿頭大汗,先上前對胥拂之念了聲佛号。
青年臉色轉淡,打斷他。
慧能猛地反應過來,這位身份畢竟是惡鬼,禅宗收的就是惡鬼,這聲佛号未免有些不太禮貌......
“咳。”
剛才胥拂之和淨空的對話他都聽得明明白白,一番了解下來也對這位胥老闆放下些戒心。
隻是......
“慧能還有一事不明。”他叫住已經走到了門口的胥拂之,問:“都說厲鬼兇殘,因生前所困大多窮兇極惡行不義之事,懷滅世之能行滅世之事。可胥老闆為何特立獨行,建這醫院,還招募我們這一衆禅修。”
惡鬼治病何止罕見,有功德也被那一身血煞抵消得幹幹淨淨,隻要執念不滅,就決不可能再入輪回,重新為人。
胥拂之轉身,回望二人。
他眸光黑沉,明亮的手術燈在眸中留不下絲毫痕迹,但淨空卻憑空從中看出了一丁點明滅的星火。
兩人怔愣在原地。
對面青年的眼神很淡,淡得像一陣風就能吹走,但相貌卻又着實驚人的濃烈,好似一幅畫裡的畫中人走出了畫中。
遍身與這地方格格不入,像是有誰拼盡了全力将原本焚毀在曾經的他留在了現世。
慧能猛然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非常沒有意義的問題。
有很多話不用說,有很多事不用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