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連連搖頭，臉色發白，嘴唇顫抖，眼珠子幾乎瞪成一顆球，嘴裡還大喊着“救命”“放過我”之類的話，嗓音尖銳凄厲，聞者傷心，聽着落淚。

水徽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知道——

這是“我願意”“我很高興”的意思。

于是，他從口袋中掏出随身攜帶的骨刀，順手就要往前捅，卻被一隻冰冷滑膩的手攔下。

水徽月擡頭，正對上蔔兆青那雙狹長的丹鳳眼。

這位蛇妖不知何時滑了過來，悄無聲息地出現，黑瞳上像是蓋了一層薄薄的霧，沒有焦點，又讓人感覺自己好像離他很遠。

“你不能殺他。”他說。

“根據我過往的研究，人類在感到驚恐或抗拒時，面部表情通常具有以下特征：眼睛睜大，眼白清晰可見；嘴巴張開，嘴角向下拉；臉皮蒼白，面部肌肉緊繃，伴随輕微的顫抖及抽搐。

“這與他方才的面部表情特征在87.6％程度上有重合，說明現在的他并不願意‘去死一下’。綜上所述，你不能殺他。”

水徽月疑惑：“可我伯父不是人類呐。”

蔔兆青微微一愣，繼而松開手：“那倒也是。”

怎麼就“那倒也是”了？！

水妖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萬萬沒想到這條看似清冷的蛇妖居然也是神經病。

餘光中闖進一抹白金色。水妖被晃了下眼睛，待看清眼前人後，他雙眼放光，一個滑鏟便撲騰着尾巴抱上那人的大腿，嚎啕大哭：

“殿下！您要為我做主啊！

“我素來遵紀守法，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可是您看他！有人要吃守法公民啊！！”

哀嚎間，他鼻涕眼淚糊了一臉，聲淚俱下，涕泗橫飛。

葉玖眼皮狂跳，好險沒忍住給他一腳踢開。

他素來聽力敏銳，這時過來，隻是想确認一下出了什麼事。

哪曾想，剛走幾步，一隻長相奇醜、五官亂飛的不明生物哐一下貼地飛行，差點把他的自保機制吓出來。

雖說默許了對方的靠近，但葉玖也沒有扶他起來的意思。

甚至，不管他哭的多麼真情實感，葉玖始終沒有低頭，金色豎瞳下移，淡淡地看着他。

片刻後，他忽然出聲：“你是羅刹海市市長的哥哥？”

“對對！我是！”水妖仿佛看到希望，忙不疊點頭承認，嘴角也忍不住上揚。

可當他真的看清葉玖的神情時，他才發現。

笑早了。

如果他真的是通過正當手段出現在人類世界，那麼毫無疑問，葉玖确實會保他。

可這“正當手段”，實行起來實在麻煩，程序一大堆，要做各種登記，還要通過龍族設置的什麼亂七八糟的靈智測試，直到靈魂深處被刻下一種契印才能上岸。

這個契印叫“護照”，可以用來證明自己的合法海洋居民身份。

有了它，人類便不會對該海洋生物産生食欲。

實在不行，契印中也會釋放出龍族的法術以保護受契者。

也不怪程序繁瑣，實在是子民們太愛作死，老往岸上遊，一遊一個不吱聲，遊着遊着就遊到了人類的餐桌上。

數千年來，“訴人類吃魚案”的數量始終居高不下，卷宗圍起來能繞龍宮十八圈。

雖說龍族自身不在人類的食譜上，但他們畢竟統領整個海洋，面對其他種族日益高漲的呼聲，他們也沒辦法坐視不管。

偏偏跨種族案處理起來最是麻煩。

無奈，龍族和人界對接人商讨許久，最後才定下這麼一條繁瑣的上岸手續。

什麼？我能不能在沒有護照的情況下偷偷上岸？

當然可以啊！

到時候不管你是被人類做成清蒸鲈魚香爆鱿魚芥末蝦焗螃蟹蒜蓉粉絲蒸扇貝還是别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别來找龍族哦！

凡偷渡者，後果自負！

水徽月的伯父現在就是偷渡者。

他想着，自己身份特殊，縱使是龍族也得多給他幾分面子，無論如何都會保下他的。

換作别龍的話，确實有可能。

可他現在碰到的是誰？

九皇子！

那個出了名的兇神惡煞兇殘成性窮兇極惡滿面兇光的“海底煞神”！

“殺伐果斷、手段強硬、隻認死理、得理不饒人，惡劣程度僅次于以折磨人為樂的二皇子...”這些，都已經是貴族間對他最基本的評價，人盡皆知。

而他和二皇子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有“年齡最小”這一層天然buff在，頗得聖寵。

因而，在龍王顯而易見的有意縱容下，數百年來，他這直來直往的性子未曾收斂，甚至變本加厲。

皇室宗親？千年貴族？照罵不誤！而且罵時不分時間不分地點，真真是一點情面都不給留。

那麼，他會在此時包庇自己這個偷渡犯嗎？

從葉玖平淡的眼神中，他已經看到了答案。

他甚至不避嫌，不假裝自己沒看見，隻是往後退了一步，雙臂抱在胸前，靜靜地看着另外兩位隊友過來。

“我還是覺得這樣不妥。”蔔兆青一番深思熟慮，終于還是決定繼續跟水徽月争論，“信息不足，導緻我無法确定水妖的面部特征及情緒是否與人類存在相似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