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有的“家人”,都會背叛我。
我隻得把一切咽回肚子裡,就像是做了一個虛幻的夢。
隻要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我還可以是他們最得意的當紅明星。
可我突然感到厭倦。
準确來說,是對有關天型的一切都感到厭煩。
無論是自相矛盾的關懷、備受把控的自由,還是無處不在的眼線——我真的受夠了!
這種負面情緒就像帶毒的污泥,傷害不高,但勝在持久性強。
為了擺脫它,我隻好遵從本心,從小事做起,對天型娛樂的管控表達着無聲的反抗。
首先是從着裝開始改變。
我庫存裡的套裝大多有着同樣的主屬性——“青春”“陽光”“三好學生積極向上”。而副屬性呢,什麼“運動系學長”“鄰家小孩”“完美初戀”...呵,反正都是公司要求我穿的。
我對“鄰家哥哥”之類的人設根本不感興趣。隻是公司覺得我們粉絲年紀小,她們就吃這一套,所以,我的衣服才全是同一種風格。
千篇一律!無聊至極!
于是,我瞞着大家,按照自己的心意買了一些衣服回來。
高領無袖、皮衣皮褲、從頭到腳一身黑,這才是我應該有的樣子。
像個刺客一樣。
我對着鏡子不住點頭,相當滿意。
大家應該也是這麼想的。我第一次以這身行頭露面時,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震撼。
邢姐對我欲言又止好幾次,但她沒辦法逼我的,因為我會在錄制開始前的五分鐘一鍵換衣。
這是每位遊戲主角的必備技能,而她不是主角,她隻負責給主角團發放委托與獎勵。
看吧,她已經認清了這個事實,不怎麼阻撓我了。
于是,我變得更大膽了些。
頭發得染,上紅下綠,這寓意着被火燒過的野草,意思是我不會被打倒;
紋身得有,最好是一串英文,這樣别人看不懂,會顯得很厲害;
耳釘得備上吧,低調而奢華;舌釘和唇釘也不能少,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
...卧槽。
疼!
怎麼這麼疼!沒人告訴我打洞會這麼疼啊!
開玩笑的。我隻是突然覺得,在嘴上釘東西也不是很酷。
可不是怕疼啊。
既然嘴上都不打洞了,那麼耳朵也得享受同等待遇。
我深思熟慮一番,還是覺得耳釘配不上我。相比之下,耳夾款式多樣,随戴随摘,多麼實惠,可比那什麼耳釘酷多了。出于以上原因,我便選擇棄釘從夾。
真的不是怕疼啊!
至于紋身,那就更不用說了。
本來選了個黃辰吉日準備去紋身店裡浪費錢。但我突然想到,這玩意要是紋上了,将來想洗掉豈不是得狂扣我HP?
那不成啊!
主角還沒到達旅途的終點,先給自己放血放死了。
于是我換了個更好的方式——
噔噔!紋身貼!
沾水就能貼上,不想要了就随時扣掉,任何時候都有反悔的機會。
我簡直就是天才。
真的真的真的不是怕疼啊!
頭發也還沒染。我買的染發膏,在路上因為遇到台風停了好幾天。
後來一看,您猜怎麼着?
“啪”的一聲,嘿嘿,沒啦。
氣死我了!!
于是我指着六百公裡開外的台風怒罵三個小時。罵的過程中,我逐漸意識到自己的詞彙量有多麼貧乏。
優美的古詩詞無法表達我心中之憤怒,而髒話——事到如今我才發現,我居然連一句髒話都沒聽過、更沒罵過。
我真是太有素質了。
小時候,哪怕隻是“卧槽”這種攻擊程度的話,隻要我敢說出來,爸媽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掌我的嘴。
于是我下定決心,一定要開始學習罵髒話。
沒準,這二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忙人被觸發了關鍵詞,就會從千裡之外傳送過來,給他們七年未見的兒子一個愛的嘴巴子。
不來也沒事。天型那幫笨蛋不是喜歡監視嗎?監就監吧,我太想看到粗鄙之語對他們造成精神攻擊的樣子了!哈哈!
于是,我開始試着說髒話。
壞了。
我根本不知道有什麼髒話。
于是我打開白度搜索框,輸入:
【未成年可以罵什麼髒話?】
當然,是用備備備備備用機搜的。可能是因為不怎麼用吧,至今還沒被發現。
學成歸來後,我又開通了幾個常用軟件的小小小小小号,并換上我自主選擇的頭像。
這是我最近常玩的遊戲裡最喜歡的一位角色。
他的劇情比較有争議,雖是惡人,但還保有人性。
當然,這不是我選擇他的最主要原因。
——拜托,他什麼都不需要做,隻是露個臉就會激起一片罵戰,所到之處皆是戰火。這難道是什麼很罪惡的事情嗎?
這簡直太酷了!
于是,我以他為切入點,在新手機上和網友掀起了一輪又一輪罵戰。
然後悻悻而歸。
他們怎麼能說出這麼惡毒的話!
歸根結底他也隻是個現實中不存在的人,他們罵他也就算了,可是,他們,他們,怎麼能罵我媽媽呢!
太可惡了!
對線對不過,我氣憤地退了三天網。
還是說...是我功夫不到家?
其實吵架時罵别人親人是非常正常的,隻不過我在象牙塔裡被禁锢太久了,才無法接受嗎?
我暫時還沒能搞明白這一點,不過我會為了罵出更難聽的髒話而努力前進的。
這隻是時間早晚問題。我知道,隻要我想,我遲早能做到。
從小到大,隻要是我想要的東西,幾乎沒有得不到的。
三好學生獎狀堆積如山,冠軍獎杯拿來盛飲料喝也不心疼,緞帶都能湊出七色彩虹。
牆上倒是沒有比賽獲獎證書,這玩意顔色橘裡透紅,當牆紙貼滿整個牆未免太不好看。
長此以往,我萌發出了一個新的願望。它并不起眼,卻又無比強烈——
好想輸一次啊。
是誰都好,什麼比拼都行。
讓我輸一次吧。
說起來,有件事情,我确實一直沒能做到。
我是公衆人物嘛。而大熒幕呢,對出現在裡邊的人的素質總會有些奇高的要求。
平日裡諸如“卧槽”類甚至不一定稱得上髒字兒的語句或許可以脫口而出,但要是以藝人身份被觀衆聽到...
那就不是“心情差沒忍住”就能被大家原諒的了。
後果真的非常嚴重,所以我還從沒試過在熒幕、甚至隻是在同行面前說“髒話”。
可是現在,我突然升起一個大膽的想法。
——試一試吧?
讓我看看,這長達不知道多少天的鍛煉是否卓有成效。
或許老天也在幫我。那一日,我本想偷偷來看貓,卻真的偶遇了一位可以用來做試驗的、再合适不過的人選。
他應該認識我,畢竟圈裡很少有不知道我的。但他此前從未和我說過話。
更巧的是,我也知道他。
因為第一次去《麥者為王》的那天,我遲到了,在我尋找座位時,有個人起身坐到了别的地方,似乎是有什麼力量在暗中指引我,那裡就是命中注定要屬于我的座位。
而作為某種意義上的引路人,他的名字,我也特地去聽了。
——唐玉律。
這才沒過多久,我竟又遇見了他。
毫無疑問,和他攀談應該是遊戲劇情中可以避開、但迎上去或許會有意外收獲的支線節點。
于是我深吸一口氣,迫不及待地走向這位關鍵N.PC。
...一個可能重要、但也可有可無的N.PC,這就是我對他的初印象。
我當時真的是這麼以為的。
或許我的人生原本就是被安排好的,它一直被幾股看不見的線束縛着,縱使遇到再多形形色色的角色,我也隻能朝着一塵不變的方向前進。
可我不曾想到,這牽着風筝的線,從我和他相識那刻起,就已隐隐出現斷裂之勢。
就同邏輯極其嚴密的遊戲一般,任何微小的選擇變動都會改變整個故事的結局。
如果那天未曾相遇,我也不會開啟一段長達兩年的、充斥着抗争的迷茫旅途。
直到他躺在手術台生死不明的那天,我才終于明白——
現實不是遊戲,他改變的也不是什麼存檔點,而是切切實實存在的,我渾渾噩噩的人生,還有内娛一衆無出頭之日的同行們尚未到來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