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律眼底升起星點。他步伐加快，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推開那傳出靈感來源的門——

溪水截斷，筝聲休止。

那人坐在地上，一擡頭，唐玉律看到溫如烨驚愕的臉。

他臉色怎麼這樣差？

心裡的違和感一閃而過。彼時，溫如烨手上拿着方才演奏的那首歌的稿紙，僵在半空。唐玉律湊到他旁邊，嗓音溫潤，如陽照溪流：

“......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對歌曲用這種處理模式！下一次上台，你打算表演它嗎？”

“這個...是的。”

“它的作者是誰，是你寫的嗎？”

“啊，這個...可能......”

“抱歉，是我唐突了，”唐玉律以為他不愛接觸，趕忙離遠了些，“我不是有意偷聽的，也隻聽到了最後一點。你放心，我不會洩露出去的。”

“沒事，其實...算了，沒什麼。”

“對了，這種編排方式你是怎麼想到的？不同于現在常見的和弦......如果換成雙簧管、口琴或者節奏感強烈的鼓點，也許還能營造出魔術開場般的效果...”

唐玉律抛了好幾個問句，溫如烨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出一句有用的話。

甚至肉眼可見的開始汗流浃背。

眼看唐玉律沒有停下的意思，溫如烨搶先一步開口，試圖轉移話題：

“話說回來，”也不知是話說了哪門子的回來，“那天下午...還有今天上午，為什麼要露出那樣的表情呢？”

“嗯？”唐玉律一下沒反應過來。

“我能感覺到的，争奪麥克風那天，你的情緒...還有今天上午也是，”他指的是最新排名公布時，“你看起來，好像并不失望，甚至還有點高興。”

“‘高興’倒也算不上吧？”唐玉律失笑，“但是，你想啊，現在内娛的唱跳環境怎麼樣？”

“完全是一坨啊。”

“愛豆和演員比起來，誰的大衆認知度、認可度更廣一點？”

“肯定是演員吧。”

“愛豆要怎樣才能跨行到演員？”

“随便演部爛劇就好。”

“那麼，”唐玉律語速不疾不徐，“在這種環境下，還有多少人願意在唱跳事業上深耕呢？

“雖然大家都在吐槽内娛愛豆的業務能力，但我覺得，我們這行缺的從來不是人才，而是環境。

“當願意為之堅持的人越來越多，或許，這個不被看好的行業會被注意到。

“不是資本割一輪韭菜就跑的那種注意，而是從上到下、所有人都有了勁頭，想要把唱跳做好，想要發揚光大。

“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假大空，還很異想天開？不過，哪怕隻是一點念想...我也覺得它有實現的可能性。

“退一萬步來說，我願意給予所有在内娛這種行情下依然堅持唱跳的愛豆更多尊重。”

溫如烨低下頭。

“我們行業”“環境”，這家夥字裡行間透露出的，都不是隻為自己謀發展。

也隻有這樣的人，才會在被競争對手超越時，露出那樣堪稱“欣喜”的表情吧。

——他真的，很愛很愛這一行啊。

“...我一直以為，這樣高的理想，隻有一個行業的頂尖人物才會有。”

意識到自己的話像在陰陽怪氣，溫如烨急忙補充：

“我的意思是，當自己的想法與行業大環境不相符時，隻有最厲害的那批人，才能在改變周身規則的同時保住自身。”

“唔，我也沒有完全排斥現有的運作模式。”唐玉律手支着下巴，“我可能沒你想的那麼崇高？

“比如，我也會經常逛團超，了解粉絲的需求，通俗來說就是‘媚粉’...我隻是想在‘規則’範圍内盡可能争取自主權。”

“那...假如，我是說假如，”溫如烨咽了下口水，“偶然間獲得了巨大外力幫助的人在短期内超過了你，明明他為此付出的努力不及你的萬分之一，你難道也不會介意嗎？”

“...聽起來不太公平，但也很正常。人和人生來就沒有絕對的平等吧，有的人在某些方面有異禀天賦，有的人生來就含着金湯匙。

“因為‘運氣好’而獲得的外力，本質上和它們都是一樣的——”

金手指。

“當然，不被介意也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唐玉律盯着另一人的眼睛，笑得溫和：

“沒有利用這份金手指，做什麼昧己瞞心的壞事。”

溫如烨呼吸一窒。

他從沒發現自己的防線這麼脆弱，竟被一句話輕而易舉地擊垮。

唐玉律不可能發現......

是啊，他不可能知道那件事。

明知如此，溫如烨卻還是不敢看唐玉律的眼睛。

“那...如果，”青年聲音低到近乎微不可聞，“除了做‘壞事’之外，别無選擇呢？”

“那就開辟不做壞事的路。”

“可是，路一旦踏上就很難更改，誰也不知道究竟哪個才是不會讓自己後悔的選擇。”

“我個人覺得，當面臨岔路口時，無論選哪條路，‘你’——也就是做出選擇的人，都會後悔。”唐玉律耐心道。

“人總是會對未發生的事充滿幻想。在你心中，未被選擇的另一條路充滿了無限遐想，自然是遠比已成定局的現狀要更有吸引力的。

“‘如果我當時...’‘萬一我那時候...也許現在就...’，曆史的無法改變性使得這些假設性詞彙充滿魅力。但是，現實中沒有那麼多‘如果’。

“倘若你真的在做選擇上彷徨，不妨設想一下做出不同的if線後，你會發生怎樣的心态轉變？

“到那時，你不一定能做出最合适的選擇，但你大概率就知道，什麼結局才是你最、最不想面對的了。”

“......”

溫如烨面上恢複了些血色。他眼中情緒翻騰，如浪湧掙紮。

咚咚咚咚——

唐玉律看向自己的手機，微微一怔，又很快皺起眉頭。

待溫如烨好不容易組織好措辭，一擡頭，隻看到唐玉律的衣角飄過門框。

“他還是拒絕開口嗎？...好的，你們别急，我現在就過去。”

打電話的是祁雲父母。

孩子一日日緘默下去。他們實在無計可施，隻能寄希望于唐玉律——至少，他曾經在小孩最絕望時，真的救了他。

那時候，他曾刻意記過那幾個打人者的長相。

都是小學生，個子矮矮的，做壞事時，卻能搬起和自己一樣高的椅子。

見到成年人，他們鳥獸作散，隻剩受害者趴在地上，一抽一抽的。

他看起來奄奄一息，卻還強撐着理智，試圖向唐玉律求救。

救人隻是随手而為。唐玉律和這孩子也不過第一次見面，按理說，把人送到醫院已經是仁至義盡。

可......不知為何，他沒有辦法不去關注那人的情況。

可能因為他總讓唐玉律幻視，可能他身上有熟悉的影子。

曾經的他力量不夠。但現在的他，或許可以多救下一個人。

打開病房門，三雙眼睛齊刷刷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