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時,我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裡四面牆都是白色,整個世界好像被雪包圍了,可是這雪并不好聞,很臭。
不過,一看到有那麼多成年人也在床邊,我好像就沒那麼害怕了。
聽大人說,這裡是醫院。
我不太喜歡醫院。
人都有頭發從黑巧克力變成白巧克力的時候,而醫院就像是個輪回帶,它會送走太陽,讓月亮升起來。病人們總是會用力地拽着醫院的牆,不想和太陽一起落山。升起的月亮在裡邊,臉上瀑布落下的人卻在外邊。
現在,我自己也站上輪回帶了。
醒來後,許久沒見的爸爸居然也站在床邊。
我真的很開心,他在幾年前的某個下午給了我一大袋零食,然後就帶着大箱子走了,再也沒回來。
但我知道,他和媽媽其實還在保持聯系,我的很多東西都是他買的,他也經常來問我,最近過得怎麼樣。
媽媽說,雖然我們不住在一起了,但我千萬不要因此讨厭他。城牆盡管離我有點遠了,但依然是城牆。
可這次真的見到面,我卻有點害怕。
他明明是穿着硬邦邦的、很帥氣的黑色衣服,可是在看到躺在床上的我後,他就搖搖晃晃,衣服都失去了作用,看起來,整個人下一秒就要碎成一片一片了。
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他好像還想摸我的頭,不過媽媽不讓他碰,因為我頭部有個洞,好像是那天,被牧容沙推下去後摔出來的。
但是現在好很多啦!因為上面的血已經凝固了。它們像爸爸喜歡用的發蠟,把我的頭發粘成一塊一塊。
我很想告訴他們,沒事的。
但是,真的看到媽媽的樣子後,我反而說不出話了。
小時候她說過,遇到事情不要憋着,哭出來,說給大人聽。我解決不了的事,她總會給我兜底。
但是同學們對我的态度開始轉變後,媽媽就為我的事奔波了很久。偶爾那麼幾個夜晚,她的臉上好像隻有淚水,沒有笑臉。
從那之後,我便明白一件事。痛苦不是飛走了,隻是被她轉移了。
我不想再看到那樣的表情出現在媽媽身上。
既然如此,我就不讓她再知道我在學校經曆的事。
最多兩年,兩年而已,我可以忍的。和她為我操的心相比,這根本就不算什麼。
隻要她不知道,就不會難過了。
她不難過,我也就開心啦。
...我本來是這麼想的。
可是,我忽略了一件事。
牧容沙他們,不是一成不變的機器人。
我的忍耐,隻會讓某些行為變本加厲。
被他推下去的那一刻,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呢?
我不該上什麼好學校,不該把歌詞帶到學校,也不該在事情發生後,自以為是地瞞着家長。這些話,我能說出口嗎?我可以回到過去嗎?我還有反悔的權利嗎?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一旦開口,那些懊悔就會變成眼淚流下來。可看到我哭,爸媽隻會更傷心。
于是醒來之後,我下定決心,在調整好情緒之前,一句話都不要說。
他們為了讓我開口真的很努力,接連拿出了我的玩具、給我放音樂、還有我喜歡過的超級英雄......可我已經決定好了,無論如何都不會開口的。
這樣做真的對嗎?
我不知道,我隻是感覺我好像一直在犯錯。心裡有什麼地方爛掉了,它被我沒流出去的淚水淹沒,一點點瓦解。
在又一次拒絕開口後,有個大哥哥來看我了。
是那天從牧容沙等人手中救下了我的人。
他沒有穿和醫院其他人一樣的白色衣服,這個發現讓我很驚奇。原來也有天使會穿成藍色?
“你好。”他對我打了個招呼。
“小雲,這位是那天把你帶來醫院的哥哥,還沒給你好好介紹過他呢。”
爸爸好像想摸我的頭,但半途停住了,又轉而指向哥哥。
“他是糖哥哥,是大明星哦。你不是最想上那個...電視節目了嗎?說不定哥哥可以給你很多建議呢。”
為什麼是“糖”呢?是因為他的聲音像棉花糖一樣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感覺他有點眼熟。
好像之前,在網上看見過。
我想說點什麼,媽媽迅速坐直,靠近。
我又重新閉上眼。
爸爸好像對媽媽小聲說了什麼,過了好一會,她才緩慢起身,凳子發出長長的“吱呀”聲,然後是兩個人在走動。他們出去了。
現在他們都不在了。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可以哭了?
哥哥放輕腳步,靠近了我。
我嘴唇顫抖,想拉住他的手臂,但力氣都被耗盡,于是手指順着衣袖滑下,“咚”的一聲砸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