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錦書做了個長夢。
夢裡,她又進了那座古城,他們說,那叫大明宮。
她穿着尋常的衫子,在長廊上緩緩走着,直直尚宮局點卯,她才知道自己的名字。
夢裡的她不受控制地應聲。
她聽到尚宮口中的名字,不自覺地低語喃喃。
隰荷華。
荷華。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池中含粉的荷華。
她不禁洋洋自喜,暗道:夢中的名字真好聽。
明宮裡的活計算不得繁重,起碼于她來說綽綽有餘,這可比當語文老師好多了。她閑時便坐在住處的屋檐下仰頭望月,隻是這裡實在不甚發達,不似她原來的時代好。
這裡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搞得人傳個話都麻煩得緊。
不過這裡也是有好處的,起碼脫離了網絡的喧嚣,也脫離了那些惹人厭煩的戾氣。
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跟着年長的内臣去秘書省。
秘書省,故稱蘭台。
她喜歡趁人不注意時偷偷溜進編輯館閣,因為編輯館閣有很多名列文學史的大家。
聽那位秘書監馬懷素說,當朝的皇後殿下主持修《文館詞林》一書。
她想,那這位皇後殿下當真是了不起,時至當代,那《文館詞林》在編輯出版領域可謂是祖師爺級别。
她倒是很想見見他們口中的“皇後殿下。”
她躲在博古架的後面,看着手上的書本,突然聽見了一陣腳步聲,她摒住了呼吸,生怕他們發現她在偷看書。
隻聽他們在談論,一名小内臣低歎道:“欸,江家的事鬧得這般大,皇後殿下若是得知可怎麼受得了。”
那名比他稍稍年長的内臣回道:“皇嗣如今已經九個月了,正是萬般兇險之時,我等隻能祈願皇後殿下安好地誕下小皇子了,别的,咱們也無能為力。”
“我前幾日聽大相公的口風,中書門下鬧廢後鬧得最兇,今上已然是盡可能地在壓着了。”
那小内臣不解:“既然今上這般在乎皇後殿下,那為何還要對江家這般不留情面?”
“你年紀小,尚不知這世間萬事萬物均有其複雜之處。”
“情與理,是可以分得開的。”
“殿下與今上是私情,江家與今上是國事,江家背後那是幾萬條命啊,今上怎麼能忍?”那老内臣不停地拊掌感歎。
小内臣捧着書卷低頭歎息。
她坐在博古架後,将書規整好,想那兩個内臣的話,江嗎?
這麼巧,也姓江?
她忽地很想見見這位江皇後。
秋日難得的涼爽,聽說昔日崔妃的宮苑裡有高宗的手植,樹上的枇杷果該是熟了,她和同侪便悄悄去那裡撐杆打枇杷來吃。
不料摘了滿懷的枇杷果回時,隻見長街上的人匆匆忙忙。
同侪問:“這是怎麼了?”
隰荷華回道:“不知道啊。”
她随意拽了個小内臣,小内臣着急得話都說不利索:“皇後殿下,殿下在紫宸殿與陛下争,争執起來了,現下難産,生死未知啊。”
隰荷華滿懷的枇杷果滾滾地落在了地上。
後來她聽說,今上和那位江皇後鬧得很僵,其實隰荷華常聽宮裡的老内臣講江皇後,他們說皇後殿下頗通詩書。
皇後殿下極和善。
皇後殿下善筆墨。
皇後殿下從不苛待他們。
皇後殿下常對他們笑。
···
隰荷華照着老内臣的話去想,腦海裡出現一個溫婉的女子在秘書省意氣風發、侃侃而談的樣子。
她想,還真是有緣啊。
夢境之外的她,和那位江皇後一樣,也姓江。
夜來無事,隰荷華又偷偷溜了出來,這次她走到了含涼殿邊。
她看着不遠處的湖水,不禁慨歎,古代真是美啊,沒有受到現代工業的荼毒。
湖水湯湯,波瀾壯闊。
隻是她好像看到太液池的闌幹上站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女子好似要跳湖自殺。
她飛奔到她的身邊,可她卻沒有去勸那個要自殺的女人。
她想,這個女子大概是受了什麼委屈。
隰荷華不會去幹涉她的選擇,她隻是笑:“你這死法挺好,不疼。”
她想,如果這個女子堅持去死,那麼她也是救不回來的。
可如果面前這個女子仍心存了一絲生念呢?
隰荷華又說:“你一旦沉入湖底,就再也上不來了。”
“你真的做好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準備了麼?”她有些狐疑地看着那衣衫單薄的女子。
隰荷華隻聽女子委屈地說:“他們都想讓我死。”
夢中的隰荷華說:“誰說所有人?還有我呢,我想讓你活。”
她朝那女子笑了笑。
那女子委屈地落了淚,江錦書隻瞧着自己的身體往前近了一步,她好似俯下身去哄着那女子。
江錦書想,身體說的,和她腦中想得一樣。
隻是,身體又說:“我有個表兄,他真的叫山扶蘇。”
江錦書想,這是夢中給她的人設麼?
山扶蘇的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