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室内的空氣靜谧可聞。
客觀來講,普通人即便是知道當下的狀況很不對勁,也未免不會被瓊枝這張臉蠱惑,更何況還是在這樣的地點,以這樣的姿勢。
但很可惜,扶光恰巧是個在情緒高度緊張狀态下,腦子不太正常的家夥。
長年累月的戰鬥經曆驅使他在陷入這種‘不平常’的境地時,頭腦裡想的第一件事永遠都是暴力突破,即便它可能并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尤其是在面對瓊枝這種……戰鬥力同樣不俗的對象時。
但好在,就在扶光的耐心即将要突破極限時,門外一聲細微的動靜及時打斷了他的蓄力,讓他暫時找回理智。
一隻黑漆漆的眼睛從門縫裡面漏出來,還有半截灰耳朵。
“……”扶光艱難側臉,才看清楚門邊的情形。
随後與門外鬼鬼祟祟、上下打量的兔子對上了眼睛。
“我以為你遇到危險了。”她率先開口,抖抖耳朵。
說完,她眼珠上擡,瞧見從天花闆上倒長的細密草叢中,鑽出來的那個俊美得不真實的金色瞳孔的男人。
兔子詭異地沉默了。
“但現在看來,我應該是打擾到你了。”
傻兔子飛速從門縫後消失了,她甚至還自以為體貼地帶上了門。
扶光簡直都要被她氣笑了。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變成獸人以後,腦子并沒有一起跟着變大,還是當兔子時的腦容量?
她究竟哪隻眼睛看出來自己是被打擾到了?
扶光獨自生氣,然後獨自破防。
雖然瓊枝完全沒能對上扶光的電波,但他對情緒的感知異常敏銳。他察覺到扶光身上的緊繃與戒備被打散了,原本亮得過分的金色瞳孔緩緩黯淡下來,恢複成平常的模樣。
一隻手摸索上扶光被草葉糾纏的手背,然後緊緊捏住。
更多淺金色的發絲落在他臉頰上,扶光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制止他,對方的下巴就已經擱在他的肩窩裡。
随後,這位樹木之靈擁抱住他。
“……”扶光有點搞不明白這是什麼走向。
明明上一秒還是緊張對峙的情形,怎麼下一秒就忽然抱上來了?
“……”
“……你好沉。”
一片靜谧中,不解風情の扶光開口。
但瓊枝也是有點子選擇性耳聾在身上的,比如一開始扶光叫他起開,比如現在扶光蛐蛐他沉。
扶光被那些隻是默默卷緊的草葉整得都快無語了。
既然好好說話不聽,那他就要說些不那麼好聽的了。
“我想不明白——”
扶光盯着頭頂的天花闆,“為什麼會是我?”
“你選擇的陪伴對象,為什麼會是我?”
他的聲音既不激昂,也不尖銳,可卻向一柄利刃,直剖問題的核心。
“……”
就在扶光以為瓊枝不會回答的時候,對方開口了。
“因為你是金色的果子。”
扶光的眉頭擰起——這算是什麼回答?
“金色的果子又如何,生出來的精靈不一樣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
“不一樣的,”瓊枝擡起頭,在一片昏暗中與他對視,“你不一樣。”
扶光品出這句回答中的古怪,他眸光閃爍,追問他究竟有什麼不一樣。
但瓊枝卻說什麼都不再回應了。
啧,讨厭的謎語人。
扶光在心底翻白眼。
草木的氣味與花香在室内彌漫。
“說實話,我感到困惑。”他仰着頭,看着天花闆。
“人是社會性動物,與他人産生關系對人來說的确必不可少……但歸根結底,人都是獨立的。”
“人隻能自己面對生活、自己面對困難與機遇、最終也隻能自己面對死亡。”
扶光的聲音平靜極了,就仿佛他是自我唯一的神,正宣讀對自我的審判。
“所以,我無法理解你要我留你身邊的行為,世界樹。”
一個人離開另外一個人就無法活下去這種事。扶光從前不理解,現在不理解,将來恐怕也不會理解。
祂明明已經獨自渡過了漫長的時光,在超出智慧生靈認知的時間之外,便已然矗立在這裡。
按理來說,祂應當是整個世界上最不害怕孤獨的存在才對。
可現實卻似乎并不是這樣……
瓊枝沒有因為扶光隐隐的不認同而感到被冒犯,他隻是擡起手指,拂去垂落在扶光臉頰邊的一縷草葉。
就像春日的微風拂過枝頭新抽的綠芽。
“我從不懼怕死亡、孤獨與等待……扶光。”
他張開嘴,像是回應對方這彌足珍貴的真實,吐露祂同樣也萬萬年從未對他人訴說的言語。
“可我無法忍受,永無盡頭的絕望。”
扶光怔愣一下。
他像是聽懂了,但又沒有完全聽懂。
他隻是被那雙金色瞳孔裡彌漫的潮水般的哀傷漫過,淹沒口鼻,難以再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