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昀知道,剛才送出的手臂沒有及時攙住冷柔危,他已經錯失了這一程路了。
還僵在半空的手臂重重甩了甩,像是想要甩掉别人落在他身上帶着探究的目光,齊昀做出無所謂的樣子,順勢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指向停在街道上,早已準備好的轎辇。
“殿下,專程為你準備的,上轎吧。”齊昀揚起下巴,驕傲道,“這轎辇會帶着殿下先在城中巡回一遍,視察此處的風土人情。”齊昀看着冷柔危,眉飛色舞道,“你也剛好見見我們的子民。”
冷柔危聞言回眸,冷寂的灰瞳中浮現一點笑意,不知是不是齊昀的錯覺,那裡邊有一點譏诮的意味。
“好啊。”冷柔危道。
見見我的子民。
她在心底如是更正。
另一邊與冷柔危同時回眸的桑玦也露出笑意。
很快就是她的子民。
他心底如是更正。
轎辇華貴,隻有兩頂,卻各有浩浩蕩蕩地隊伍鋪陳排場,每一個侍衛都是錦衣彩繡,身上的紋樣處處透露着精緻的做工。
其實修為到他們這般,近距離的出行是不需要乘坐乘具的,這樣大張旗鼓地鋪排,隻是彰顯權力的一種形式。
齊昀率先走到轎辇前,一甩披風,大大喇喇一坐,盡顯威風,得意地擡頭看着桑玦,“這裡就沒有桑公子的位置了,辛苦公子與這些侍衛隊伍一起了。”他張開一隻手臂向後,端着手腕,一副恣肆的主人态度。
桑玦卻好似未聞,隻握着冷柔危的手,等冷柔危在轎辇上坐穩,才站起身。
“世子不用為我擔心。”桑玦居高臨下地瞧着他,寬容笑道,“位置不在地下,在心中。”
以桑玦這樣低賤的身份透露出的寬容,對于齊昀來說不是寬容,是一種狂妄的嘲諷。
齊昀心頭火起,可看到冷柔危沒有出言反對,那便是她默許。
如此一來,齊昀當衆便不好發作了,畢竟他說的話和他的态度都沒有任何問題,若真是對他做什麼,那就變成齊昀小題大做了。
齊昀心頭一梗,忍了一手,僵笑了下,迅速轉回臉,面無表情地揮手,“起轎。”
一路上,齊昀的轎辇和冷柔危的并行着,桑玦就抱着刀,默默不語地走在冷柔危旁邊。
齊昀非常享受他和桑玦懸殊的地位差距。區區半妖,是該好好認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有不該有的妄想,這才是正确的。
和他齊昀争?哼,他也配?
但齊昀這種舒服的感覺沒有保持多久,妖類超乎尋常的聽覺讓他聽見有人在小聲嘀咕,“那個近侍是哪号人物?總覺得他和這個魔界少主之間有一點不一樣的氣場,分明誰也沒說話,可就是感覺她們倆跟别人不一樣。”
“聽說魔界的近侍就是少主未來的侍夫,咱們世子不會真的要和人共侍一妻吧?”
“别說,你還真别說,我覺得她們兩個人就是身份太懸殊,要是光看身量樣貌,倒還真是挺登對。要不是咱們世子是世子,怕是有點懸。”
齊昀回過頭,銳利的視線越過人海,精準地鎖定了生源,蚊呐般的聲音立刻掐聲,聊天的兩個侍衛捂住了自己的嘴。
卻偏偏,桑玦極輕、極淺的一笑,也落在齊昀的耳朵裡。
齊昀第一次恨自己為什麼感官這麼敏銳,頓時心頭火起,卻又不能小題大做,隻得忍了又忍,煩躁地撓了撓頭發。
原本他習慣了披散頭發,想怎麼撓怎麼撓,這會兒束着馬尾,簡直更令他火冒三丈。
齊昀急躁地踹了轎辇一腳,“你們這幫人磨磨蹭蹭地幹什麼,不知道少主殿下大老遠過來,要早點接風洗塵休息嗎?”
話還沒說完,齊昀就已經感覺不對。
“嗖—嗖—”
落在街邊樹上的一排鳥雀忽然俯沖而下,化做一支支漆黑的暗镖,飛速沖轎辇飛來!
“铮!”
電光火石間,路人的驚叫聲還卡在嗓子裡,沒有人看清桑玦如何拔的刀,沖冷柔危飛來的暗镖就已經被齊齊斬下。
“嗒”、
“嗒”。
一片恐懼的靜默中,鮮血從桑玦的黑羽刀上滴落,他警覺地回過頭,銳利漆黑的眸向四周審視,整個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劍,将剛才的溫和表象劈開,鋒芒畢露。
乍現的妖力頓時令許多小妖承受不住,周圍的百姓霍然跪了一地。
連坐在轎辇上的齊昀都分不清,他到底是被桑玦反應的迅速震驚得目瞪口呆,還是被這強大的血脈壓制得動彈不得。
桑玦耳尖微動,視線射向樓上,在那人動身之前,率先動身飛掠過去。
時間再次開始轉動,恐懼終于在圍觀的衆人間波散開,他們開始擁擠逃散,“快跑啊,有刺客!殺妖啦!”
齊昀看着眼前亂象,氣急敗壞地命令道:“愣着幹什麼,快去抓刺客呀!”
轉眼一看,轎辇的扶手上,正紮着黑色的暗镖,化成鳥雀的羽毛,頹然落在地上。
齊昀不禁驚出一身冷汗,半天心跳震響,說不出一句話。
冷柔危卻神色平靜,穩坐轎辇之上,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隻是靜靜地看着穿梭在房檐上矯健的掠影,淡聲道:“齊世子,看來妖域的巡防做得還不夠啊,還需要我的人親自出馬。你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