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柔危話音未落,逆着逃跑的人群,又跳出一批銅面具遮面的刺客,拔刀向冷柔危砍過來。
這些人顯然都是死士,刺殺冷柔危,也掩護剛才逃跑的那個人。
冷柔危勾唇冷笑,回頭看向齊昀,隻見她一揮手,紫英衛的人已經紛紛現身,紮入人群中,有部署地四散下去,和這些死士交戰一處。
齊昀看着冷柔危淡如霜雪的臉,在背景裡嘈雜的刀兵聲中恍惚明白一件事,這次出現的疏漏,正好給了冷柔危一個光明正大的機會介入沙城的安防。
雖然這隻是極小的一部分權力,但她仍然随時做好了準備,像一條暗中窺伺的毒蛇,不會放棄任何的機會,一點一點侵蝕她能侵蝕的權力。
這種對于權力的冷靜算計讓齊昀不禁脊背發涼,冷柔危絕對是一個遠比他以為的還要棘手的角色。
同樣感到棘手的,還有追殺刺客的桑玦。
刺客對這裡太過熟悉,沙城中大大小小的巷口和隐蔽的門路,他都能靈活地穿梭其間。而且,沙城的建築都是土泥牆,他身着土黃色披風,幾乎要與巷子融為一體,難以分辨。
拐過一道巷子,已進入死路,那刺客猛地紮入堆在牆角的稻草,桑玦也毫不猶豫地追過去。
他用刀砍開遮在眼前的稻草,空間如流沙在身邊波動,不知不覺間,眼前已經是另一方景象。
虛空之中浮現的,是一個身着紫色華服的女人,她忽然回過頭來,看見那張臉,桑玦下意識一頓,“姐姐。”
一股奇異的淡香撲鼻,桑玦感覺到自己經脈的運轉似乎變得遲滞,眼前的人仿佛在紙醉金迷中變幻,她站在金碧輝煌的殿宇中,擡手挑起身上的披帛,嫣然一笑,“過來。”
那樣秾豔的她,仿佛珠寶上的華光,勾人魂魄。
桑玦有一瞬忘記了他的來意,心跳陣響,微微向前走了一步。
但同類的氣息很快被他捕獲,桑玦閉了閉眼,回想起那夜夢中的傳承,忽然明白,這是狐族的魅惑之術,搭鵲橋。
暗中異香湧動,朝桑玦而來,桑玦睜眼的刹那,漆黑瞳孔已經染上殺意,紙醉金迷的場景被他看破,電光火石間,那道身影飛撲入他懷中,匕首折射着她珠钗上的光,閃入桑玦的眼睛。
時間仿佛被放慢了無數倍,眼前女人的臉不斷變幻,變成了另一幅清麗的面孔,她眼裡噙着勢在必得的嘲弄。
她的動作快,桑玦比她更快,就在匕首離他腹部分毫之間時,他一把掐住了女人的脖子。
桑玦的眼睛漆黑幽深,像深不見底、沒有邊際的深淵,隻能照見女人自己對死亡的恐懼。
她的眼神飛速變化,本能地閃過了驚恐和掙紮,手上的動作不受控制地停住,“咣當”一聲,匕首掉落。
“就憑你,也配僞裝成她?”桑玦譏诮道。
“那你不是照樣露出了破綻?”女人被他掐着脖子,強行鎮定,啞聲笑道,“你還是一樣無可救藥,見了她就失了理智。”
桑玦看着這張陌生的臉,不解她對他的了解是從何而來,他壓低了眉眼,不屑地審視着她,輕笑,“你是誰?”
“你還真是可憐,”女人仰頭笑了兩聲,“她有回頭看過你嗎?她對你有過一絲一毫的愛嗎?”
有。桑玦心裡如此迅速地做出了反駁,可真要開口的時候,他卻忽然又不能如此笃定。
他從不思考這個問題,因為一旦思考,冷柔危的飄忽和不确定,就會時時拉扯着他的心,帶來纏綿如縷的酸澀。
桑玦有自信對冷柔危的細枝末節都了解,可是他感受到的,她的遲疑,她的縱容,她的允許,是他想要的一絲一毫的愛嗎?
他事事都有把握,是以年少狂肆,無人可及,可偏偏對這件事,他沒有信心。
“難道你就這樣無私,從不曾想得到她同等的回饋?”女人的臉又開始在他面前變幻,隐隐透露出冷柔危的模樣。
桑玦聽見自己心跳不絕。瘴氣如絲如縷,在桑玦的背後悄然凝結。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女人暗中觀察着桑玦,手中悄然捏碎了一顆明珠,與此同時,又想故技重施,看着桑玦的眼睛,試圖發動魅惑之術,“世間有誰能逃得過天狐的蠱惑?你有這樣強大的攝魂之術,就沒有想過,用在她身上嗎?”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像一條狗?”女人惡毒地嘲弄道。
但她很快發不出聲音了,山海一般的壓迫感兜頭砸下,這就是魅惑之術中最頂級的攝魂術的威力。
“你說對了。”桑玦低低笑了聲,女人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一種隐隐興奮的光,簡直令人毛骨悚然,他瞳孔裡漆黑如墨的顔色,仿佛瀕臨失控的漩渦, “我就是她的一條狗。”
女人不可思議地張口,根本沒料到他這樣的回答。呆呆地看着瘴氣凝成蛇形,在桑玦身後張牙舞爪。
眼前無數光影閃過,女人意識到,她見過的、她以為的這個人的瘋,隻不過是冰山一角,真實的他,隻會遠比這更甚。
那是她根本無法理解、也看不到全貌的偏執。就像明知是一堵南牆,也偏要頂着模糊的血肉撞碎。
她心中駭然,不知是因為攝魂術,還是因為這份席卷了她認知的濃烈偏執。
“告訴我,你是誰?”
由不得女人不張口,她掙紮着,五髒已經開始出血,一個字一個字緩慢抗拒地說:“婉舒,赤狐族的公主。我來殺冷柔危和齊昀。”
“剩下的人據點藏在哪?”
“在……栖……栖……”婉舒眼珠艱難轉了轉,壓制着喉頭湧上的鮮血,抗拒着不肯說。地底隐有流沙的響聲,有什麼東西來了。桑玦意識到,她在拖延時間。
“在哪!”
“嘩”地一聲,一隻巨大的蚌破沙而起,張開巨口,将婉舒一口吞沒,遁入流沙之中,飛速逃走了。
桑玦想追過去,卻發現沙地下面的暗道早已消失無蹤,再一眨眼,眼前的空間也不見了。
他壓制着溢出身體的瘴氣,閉了閉眼,好一會兒,心跳和呼吸才恢複平靜,瞳孔也變成正常的顔色。
又是好一會兒,他好像什麼都沒想,又好像想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