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發現,地面上隻剩下稻草碎杆,還有一些泛着淡淡磷光的粉末。
桑玦指尖挑起一點,忽然想起之前苗平死前,也有一顆這樣化成粉末的明珠。
是蚌妖。
“蚌妖和赤狐族聯手?”
沙城城主殿内,流沙如金,金碧輝煌,齊昀高坐主位,妖魔兩域的大臣們各列兩旁,關注着此次刺殺的消息。
刺殺冷柔危的死士已經處理幹淨,那些人無一例外都是半妖,但凡重傷落敗,還來不及審問,就頃刻碎作一灘混着鮮血的明珠麟粉,顯然是蚌妖的勢力。
蚌妖死士掩護的刺客,竟然是赤狐一族的公主,婉舒,那就說明,赤狐落敗之後,并未放棄抵抗,而是轉向蚌妖,尋求聯合。
在衆人面面相觑時,齊昀卻拍着寶座,哈哈大笑起來,“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兩個弱小之族,效仿我們大族聯手,簡直招笑!以為抱團取暖,就能逃過大軍傾軋嗎?”
桑玦抱着刀,站在大殿中央,慷慨地提醒道:“世子,沒有人比赤狐更熟悉這座沙城。”
齊昀張開雙臂,狂妄道:“那又怎樣?殿下與我族七萬精銳之師,還會怕他那些苟延殘喘的餘孽?蕩平東海不過是眨眼的事。”
“我是否要說得再具體一點?”桑玦挑眉一笑,“用兵不是靠數量就能取勝,蚌妖有赤狐相助,随時有可能在城中借助暗道,開展奇襲。”
齊昀怎麼可能被桑玦壓去氣焰?他針鋒相對道:“無非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沙城彈丸之地,他們若是奇襲,那就是自尋死路。”
桑玦笑了聲,“世子既然對手中的兵力這麼有自信,那那些刺客又是怎麼回事?”他真心地發出疑惑,“殿下遠道而來支援你,你就這點兒誠意?”
冷柔危坐在殿首的客座上,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不語,她的六軍将領又分别列在其後,目光灼灼地看着齊昀。
桑玦的話,顯然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想法,而是冷柔危和她背後四萬大軍的意思。
魔域與妖域的合作,原本就是魔域占上風,桑玦公然問責,齊昀不得不給出一個交代。但大殿的另一邊,也坐着他的将領,他縱然要交代,也得想辦法保下幾分尊嚴。
齊昀臉上一陣漲紅,又轉白,他找補道:“殿下出巡的事,本王一早就部署下去,讓妖兵清場。”
齊昀這話不假,巡防的事,他是十分重視的,按道理,這件事不應該有任何差池。
“這事兒是誰負責的?”齊昀陡然厲聲。
大殿之下的列臣中,被推出了一個人。
那位青年将領來到大殿中央,擡起眉眼,竟無絲毫懼意。
齊昀正要斥罵,忽覺不對,隻見他“铮”地抽出三尺長劍沖寶座而來,齊昀匆忙拔劍迎敵,口中罵道:“都愣着幹什麼?還不快來護駕!不許殺了他,本王要活捉問審!”
桑玦閃到一旁,在冷柔危座位旁邊饒有興味地看好戲。
混戰不消片刻,那将領便被妖兵重傷活捉,他腹部汩汩流着鮮血,被一腳踹倒,跪在殿下,又被人強行擡起頭。
“哼,許一歸,”齊昀認出來了,此人正是他麾下的巡防侍衛統領,他壓着怒火,一手撐在寶座,一手點在案上,傾身審視着他,“本王從前小瞧了你。你什麼時候投靠了狐族和蚌妖的?說!”
“有什麼好說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許不歸将頭扭到一旁,拒絕受審。
“大膽!”齊昀一拍桌案,但他這的威懾對許不歸顯然沒有用,轉念一想,他冷笑了聲,大大喇喇向椅背靠去,輕蔑道,“許一歸,當初本王不嫌棄你是個半妖,給你提拔到這個位置,你就是這麼對本王的?”
說這話時,許不歸臉上神情顯然有了變化,齊昀視線掃過大殿之外的方向,遙遙指向今日處決死士的地方,悠悠道:“要不是本王給你機會,擡舉你,你到現在,也隻配和那些死士一樣,拿命給人當逃跑用的鞋底灰。”
“擡舉?”許不歸滿臉譏诮,“齊昀,我跟在你身邊三年,你連我的名字都沒有記住。當初在戰場上,是我拿身體替你擋一劍,救你一命。為了抵你的救命之恩,你才叽叽歪歪,大發慈悲地施舍我一個巡防統領的小官。”
“你若真說擡舉,倒也不必日日拿半妖說事,冷嘲熱諷,在旁人面前,還拿我當一個擦鞋的小侍從使喚,說什麼半妖走上的位置再高,本性還是低賤如泥。”
“住口!你還有理了?”齊昀被他激怒,“你叫什麼名字有什麼緊要?半妖就是半妖——”他居高臨下地冷笑,視線掠過桑玦,“從源頭的血液就肮髒不堪,我給你機會你不懂感恩,争搶着去當那養不熟的狗雜種?”
許不歸掙紮暴起,卻立刻被狠狠按下,青筋都要從額頭上繃起來,“齊昀!我今日唯一有愧,就是沒能将你斬于劍下!你憑什麼覺得半妖就低人一等?你憑什麼拿半妖不當妖看?就是你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才活該遭人刺殺!你想當妖王,就是癡心妄想!”
他狠狠朝地下啐了一口。
齊昀像是聽見什麼了不得的笑話,看向四周的人,與人同樂。大殿之中最低賤的奴仆裡,也有不少的半妖,可他們卻一個個不敢擡頭。
“把半妖當妖看?”齊昀張狂笑道,“在成長期連妖性都把握不了的低賤次品,和畜生有什麼分别?”
他看向桑玦,滿含惡意道:“我說得對嗎,桑玦公子?”
桑玦身體輕顫一下,似是發出不屑的氣音,山茶花的香氣悄然濃郁起來,刀鞘中黑羽隐隐發出嗡鳴。
然而就在他做出反應之前,一道清冷沉穩的聲音率先打破了沉寂,穿透整座大殿,
“誰說半妖就是低賤的次品?”
“誰說血脈裡流着兩種不同的血就是肮髒,就是天生低人一等?”
“既可生于天地之間,雙腿行于大地,何來血脈貴賤?”
“皮囊裡都裝着一樣的惡,不過都是靠強權互相掠奪傾軋,弱肉強食,還要再編造什麼借口,制造出一點高高在上的優越?”
冷柔危從座位上站起來,每說一句,她便向前走一步,此刻已經站在大殿中央,直面齊昀,她冷笑一聲,透過齊昀,仿佛在和某個更高的存在對話,“說到底,也隻是不夠強。”
“當實力已有天塹之别,登臨無上大道,衆生皆如蝼蟻,所謂純淨血脈,也不過是可以肆意踐踏的雜種。”
“你說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