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谏雖然在心裡做了充足的準備,然而古鏡明後來見過他後并沒有提過這事。
他或許是不想知道真相,又或者不敢面對。
直到後來某一日,山下來了幾位過來拜訪雲谏的人,古鏡明才不得不跟雲谏提起這事。
“你之前下山,做了不少别的事吧。”彼時古鏡明坐在雲谏的院内,話音中滿含無奈。
既然被這麼點出來了,雲谏也就沒再隐藏,點了點頭,坦然認下了。
“你……”
古鏡明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在猶豫良久後,他最終什麼都沒問。
“罷了……”
在一陣有些折磨人的寂靜後,古鏡明仰天長歎一口氣道:“山下有幾個來見你的人,你把他們打發走,就當……這事過去了吧。”
雲谏沒料到古鏡明這麼輕易地就将這事揭過,這事完全在他的預料之外,但仔細想想,他又沒那麼意外了,古鏡明這麼久都沒有跟他提起這事,心裡估計也想了很久。
“師傅,你總是在猶豫。”雲谏轉頭看向山間的風景,輕輕地笑着說。
“之前月枯帶扶疏入山的時候,你就在猶豫,因為你知道這孩子并非無牽無挂,所以你将這孩子推給了月枯。而如今你又在猶豫,因為你已同意扶疏入山,就沒有不去追究過去的理由,你知道我做的沒錯,所以你不确定該如何處置我。”
這些想法月枯不懂,清瀾和維舟不在意,竹君和雲谏卻看得清。
古鏡明聞言沒說話,再次陷入了一陣沉默中。
而這沉默,無疑是對雲谏的另一種回答。
雲谏确實說中了他心中所想。
“可是師傅,有些事猶豫了就能帶來改變嗎?”雲谏問。
這個問題古鏡明無法回答,因為他心裡也不清楚,于是他問雲谏:“如果有一天,你所選擇的事會導緻許多無辜之人的死亡,你依然會堅持你的選擇嗎?”
“師傅,我不會考慮那麼多,因為我知道,我永遠不會後悔。”
古鏡明聞言看向了雲谏,在那一瞬間,他從這個向來随性的弟子身上,看到了這人間的一絲生機。
“罷了……”,古鏡明擺了擺手,“或許吧,既然事情已定,此事我往後都不再多問。”
聽完古鏡明這番話,雲谏随口多說了一句,“師傅,我一直以為,我們生于此世,無論在哪兒,也都是這塵世的一部分。”
遠山如黛,近水含煙。生于此世的凡人們也不過是天地間的一縷塵埃,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聽雲谏說完這些,古鏡明再度陷入了沉思,雲谏見狀沒再打擾,帶着兩個木童子下了山。
雲谏說的話也不過是他的想法而已,古鏡明總沉默,或許是覺得雲谏的話很正确,卻又無法接受。
……
來拜訪雲谏的是幾位黎蒼山的修士,之前雲谏去黎蒼山被莫聞迎接的場面被一些修士看到了,這番特殊對待那些修士從未見過,于是他們心裡便有了諸多猜測,有人說雲谏一定是什麼隐世高手,也因為這番無厘頭的猜測,引得有人想要來跟他切磋。
他們從莫解語那裡“問”到了雲谏所住的地方,然後一路找一路問,總算是找到了隐熹山腳下。
聽了這些無稽之談,雲谏有些哭笑不得。他不能真的跟那些人去比試,也不願多透露關于他自己的消息,便為過來的修士每人倒了一杯清泉,然後安安靜靜地磨上了一整天。那群人覺得無趣,最終都無奈離開了。
不過雲谏下山逐客這件事扶疏并不知曉,其實雲谏在回山之後,就很少見過扶疏了。
自扶疏跟着月枯開始學着運功後,扶疏就很少出門,聽月枯說,扶疏對修習一事十分上心,扶疏的經脈本就清奇,加之也願意勤學苦練,所以他修為提升的很快。
既如此,雲谏自然沒理由去打擾,不過這事并沒有對他有多大的影響,畢竟扶疏的出現與他而言本就是一個意外,如今隻是重回正軌罷了。
他像從前那樣,看書、彈琴、喝茶,在何時的季節去幫竹君采藥,然後和古鏡明一起釀些酒,偶爾從清瀾和維舟那裡學些關于陣和咒符的把戲。
這樣的日子雲谏很喜歡,也很享受,世間的嘈雜都與他無關,山間的這些他不知看過多少遍的風景他樂此不疲。
或許是因為山間的每一日都很相似,以至于雲谏在後來的某一日突然意識到,扶疏已經有好幾年沒去他院子裡看過了。
在扶疏練功的日子裡,雲谏很少見過他,隻有逢年過節的時候,雲谏才能在月枯的院子裡看到扶疏,他往往在院子裡安靜地讀書或着練字。
雲谏偶爾會感慨着孩子長得真快,但大多數時候,他隻是輕輕地掃了一眼就過去了,因為都住在山裡,相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所以他不會刻意地去停留目光。
以至于幾年後,當扶疏再一次出現在他的院門口時,雲谏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那是一個深秋,彼時天氣早已開始轉涼,雲谏的屋裡也已經燒起了炭火。隻是那日天氣實在好,雲谏覺得一直待着屋裡有些可惜,便讓木童子将琴搬到了院中的亭子裡,伴着翩飛的紅葉,他在亭下彈起了琴。
一曲還未畢,他就聽到有人靠近了他的院子,他下意識地朝院門撇了一眼,然後就看到一位少年在院門邊站着。
雖然雲谏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扶疏,但那一瞬間,他還是有種晃如隔世的感覺,以至于他的琴都彈錯了。
他想起幾年前扶疏剛來的時候的樣子,縱然他不怎麼在意,此刻也意識到了,時間過得可真快,似乎隻是一瞬的時間,扶疏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小孩子了。
在不知不覺中,扶疏從當年那個需要他保護的孩子,變成了扶疏本身。
他長高了很多,臉上沒有了曾經的無助和害怕,他看過來的神色平靜而自然,雲谏甚至沒法像從前那樣一眼就看穿他在想些什麼。
一曲奏罷,見扶疏似乎沒有走進來的意思,雲谏笑着站起來,說道:“這位年輕的公子,不打算進來坐坐嗎?還是說……你練了幾年功,忘了我是誰?”
扶疏聞言,似乎突然回過來神來,他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然後走了進來。
“你坐着就好,我過去。”扶疏邊走邊說。
雲谏聞言停下了腳步,站在紅楓下靜靜地等着扶疏,待扶疏走近後,他突然開口道:“你遇上什麼麻煩事了嗎?”
其實雲谏自己也不明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覺得,但在看清扶疏表情的一瞬間,他心裡就有種強烈的感覺,扶疏現在心裡很是糾結。
扶疏聞言,臉上生出一絲懊惱來。
“月枯讓我把你的藥送來。”
雲谏早就看到了扶疏手上拿着月枯包好的藥,所以他沒怎麼意外地點了點頭,在讓木童子把藥拿回去後,他又坐在了那琴面前。
“好不容易來一趟,坐會兒吧。”雲谏溫和道。
扶疏猶豫了一下,随即道:“不了,我現在回去。”
扶疏既然這麼說了,雲谏也就沒攔,隻是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扶疏得到雲谏的應答後就轉身離開了,隻是他這幾步走得格外慢些,在快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