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誠懇地、發自肺腑地忏悔。
但沒人來寬恕。将他虐打得很困惑,難道該忏悔的并不是這件事?
于是他幾乎将一生所有的罪都忏悔了,追溯到上幼兒園之前偷走了奶奶的假牙藏進旱廁。他根本不記得這事,大人們當作他調皮可愛的笑料講了無數遍,就權當他幹過吧。他忏悔了八百多遍,依舊沒有人來寬恕。
他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他沒殺過人,沒背叛國家,到底犯了多大的罪,值得被拔掉舌頭、指甲和牙齒?如果他有罪,應當是法官來判罪,最多将他投進監獄,再多給他一死?憑什麼要遭受這種非人的虐待?
舌頭、指甲和牙齒在夜裡會重新長出,破碎的皮膚和斷裂的骨骼快速愈合,每一寸感知都酸麻痛癢,宛若萬蟻噬心。
第二天一切再重來一遍。
施虐的人根本不是人,不可能是人,那個形象和自己的真身長得一模一樣。
看來隻能是下地獄了,不然還能有什麼解釋?
辛爾敏看了一集三十分鐘的動畫片,訓練場裡過去了十五天。
輔助系統對沈選進行記憶抓取和人格判定,完成了人格重塑腳本的編寫,推送到辛爾敏的屏幕上請長官審定。
他們要做的是擊碎他的人格,而後進行重塑,培育出能夠應對試煉場及現實任務的新人格。參照他的故鄉特性,新的人格被簡單地命名為“星星”。
辛爾敏翻了幾頁,劇情之慘烈令人咋舌。
這是一個長達一千多年的故事。
男主角沈選,女主角星星。
從封建王朝小村莊裡的青梅竹馬起步,到抗戰年代沈選當了漢奸害死全村人,星星被獻給敵人受盡迫害而死。
涵蓋了家國命運、階級壓迫、性别殘害、命運幹擾、情感糾葛,一切沖突狗血之能事。
沈選被放在星星的位置,善良的、堅強的、勇敢的星星,一千多年來受加害者沈選的迫害。
“他的故鄉好像有更長的、更有趣的曆史,但他的認知并不深,能抓取的内容大多來自小說和電視劇。結合他情緒波動的内容,擴展出了大約二十個段落,必然能使他分裂。”
輔助系統信誓旦旦地說道。
現實世界中辛爾敏的假期進入第二天。
沈選剛剛從一千年的愛恨情仇中蘇醒,他又從“星星”的位置來到了“沈選”,現在終于明白了自己來到地獄的原因。
“分離趨向呢?”辛爾敏問。
輔助系統有些崩潰:“他說幸好他是沈選,分離進程大概百分之三十。”
習慣之後沈選覺得地獄也就這樣啦。
于是系統寫了新的狗血腳本,沈選被丢進新場景,星星又遭受了更慘烈的對待。他仍回到了沈選的視角,說明星星仍未覺醒。分離趨向隻增長了五個點。
這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晚飯時間,辛爾敏開始焦慮。如果無法把懦弱丢掉,她是沒有辦法通過試煉場的。但沈選如附骨之疽不肯離去。
“你為什麼不願意醒來呢?”
辛爾敏直接走進人格具化場景,問那影影綽綽的女人形象。
那具木偶呆滞地回答:“隻有他一直陪着我,我們是不可分割的。我愛他。”
辛爾敏問輔助系統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
“這個人對愛的認知存在偏差。”輔助系統試圖解答,“或許應當将他所認為的‘愛’也放進誘導掩蓋的部分,雖然本身也不多。不過如果這樣做,星星的情感認知也會出現問題。會變得遲鈍,對情緒的感知也會消減。”
“就這樣做吧。”辛爾敏抱怨,“還剩下一天,還有體能和技能訓練完全沒開展。”
“明白。接下來必要訓練也将融合進分離進程同步進行。比如在虐待場景中加入格鬥元素——”
輔助系統的話還沒講完,辛爾敏摘下進景眼鏡,回到現實時空。
他站在貼滿貼片的星星身旁,不知為何她睜開了眼睛,拉住了他。
輔助系統也注意到這一點,提示貼片脫落。
中樞早就進入全自動進景時代,對外利用項目還在使用貼片進景,項目組申請更換設備許多年一直沒被批準,為此怨言頗多。
辛爾敏讪讪地去尋是哪裡的貼片脫落。
“是你在背後操控這一切?你是神嗎?”他或她抓住了他的手,忏悔和禱告,“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求你原諒我。”
看來還是沈選。辛爾敏直起身看向他。長時間的痛苦脅迫和死亡威吓使他十分虛弱,面色慘白,滿身冷汗。
“我想回家。求你了,讓我回去吧。”他用星星的臉懇求道。
辛爾敏第一次直接和他對話,回答他:“回去的方法我們還沒找到。不過唯一确定的是,你在這裡真的死去,就是真的死了,不可能再回去了。”
他十分崩潰。他已經崩潰了很久了無法更崩潰。質問:“到底為什麼是我?為什麼!”
“或許隻是一個巧合。”衣冠楚楚的神無所謂地向他笑了笑。
“你殺了我吧。”沈選請求道。
他搖頭,拾起貼在他臉上的一縷橘色頭發,替他順到一旁:“你得活下去。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沈選更握緊他的手,說:“你喜歡這具身體,對不對?救我離開,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我根本不會反抗的。”
神的表情很明顯變得不快。
“大家都是男人,想要什麼就直說,幹嘛這麼婆婆媽媽?”沈選痛苦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