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畢生所求就是那座山，他眼裡隻有那座山。除此以外，不論世俗眼中他有任何的成功或成就，得到再多财富和贊揚，都是隔靴搔癢。

隻有那座山，是他心中真正的症結所在。

普卡出生在山下，從小沉醉于它散發出的濃郁氣味。他不理解别處的人們為什麼要厭棄它，明明它是從他們中來，因他們而生，為什麼反而要捂住口鼻側目而視。明明那就是人心最真實的氣味。

虛僞的人群。

他知道他一定會成功的，從一開始就如此堅信，他想要的最終都會得到。

他靠着小偷小摸攢下一些錢，托人進了拉齊的運輸隊，跑遍整個京畿，到處遭人白眼。這些他都熬過來了。他聰明、伶俐、有擔當，很快當上了副隊長、隊長，後來開始管理拉齊的整條運輸線，再是整條情報線，最後是整個垃圾山的産業。

這裡不在乎高京誰坐王位，這裡有自己的王。拉齊就是這裡的王。普卡将他視作信仰，兢兢業業地為他打理生意。

在他進來之前，這座山的利用率極低。大财閥發明了垃圾回收的自動化生産線，試圖吃掉他們的蛋糕。是他帶着弟兄們南征北戰，槍戰、械鬥、肉搏，什麼沒經曆過？最終把他們打怕了，打跑了。他還加高了隔牆，将高山内外阻隔得更加徹底。

山裡的分揀工在這裡有了容身之處，有的吃喝，竟還敢要工資？——垃圾山裡什麼都有，現金、金銀珠寶、奢侈品、生活用品、食物……值錢的不值錢的，能得到什麼完全各憑本事。

在他手下隻奉行多勞多得，他有完善的回收市場。當然他所付出的價格相比之後雪宮将要取得的收益低得幾乎忽略不計。勤勞的分揀工們不知道。知道也沒用，高牆又被加高，這是一個獨立的生态，想要活下來就得遵從它的法則。

普卡很确定自己足夠優秀，垃圾山的利潤在他手裡翻了十倍不止。可拉齊那老東西口口聲聲将他稱為“我的孩子”，卻從未真正把他當回事。他所在乎的隻有他那幾個愚蠢的老婆生出的愚蠢的兒子。更可笑的是，普卡知道其中哪幾個根本不是他的種。

這些蠢貨智力都有問題，最簡單的算數都算不清楚，隻知道在賭場裡一擲千金，在他無盡海女人們的床上借助藥物醜陋地抽動。隻有戀醜癖才願意看這些畫面，但那些人大多都沒錢，因此普卡都懶得将這些記錄留存下來，占用他寶貴的數據空間。

在一切運轉就緒，他卑微地提出，應當按他的貢獻多分一杯羹時，卻遭到了拒絕。

“這就已經滿足了嗎，我的孩子？”

拉齊在山頂雪白的廟宇中像垂憐世間的聖者。

絕對的主宰。

神。

神對他的領土并不滿足，對他的信徒也不滿足。這世上衆生萬千，沐浴在他光輝下的還太少太少。

神将他的愛人賜給他，向他說，優秀的布道者應當下山去，遍傳神明福音。他順從地照做。

然而布道者下山後才發覺自己被騙了，他再也回不去。

神不愛他，甚至恨他。甚至不止一次想要殺死他。

但他活下來了，就像一直以來他所做到的。他在聖山腳下建起比雪宮更加氣派更加風光的白色宮殿“無盡海”。他籠絡了山上各路寨主。他在賭桌上從雪宮繼承者手中赢下所有份額。

拉齊不認。

普卡對他曾經的神明、父親總是保留着體面，不認就不認，他并不急于一時。

太陽終究要落山。

普卡曾日複一日地蹲在雪宮高高的山頭，看日出和日落，看滿天星光。他無數次回想起那時的日子，是那樣的安甯祥和，那是他人生中最寶貴的歲月。

太陽落山是最好看的。越是下落越是璀璨，漫天血紅像要控訴它有多麼不甘離去。

普卡睡了兩天，一直睡到二十四日下午，他甚至做起了美夢，夢見整個安德洛所的财富向他奔湧而來。夢裡不再有纏繞不休的魔鬼，不得安眠的痛苦總算得到纾解。

醒來第一眼卻見拉齊坐在他身旁，腿上擱着長筒火槍。

将他吓得一激靈，以為還在夢裡。他驚恐大吼，護衛們這次即刻破門而入，撲到他的身旁。經理人也沖進來，滿臉焦急地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拉齊平靜地擺了擺手，向他露出慈祥笑意，說：“你醒了，我的孩子。”

普卡下意識地退後，問：“你怎麼在這裡？”

“别怕，我是來保護你的。”他像父親那樣說道。

普卡的頭腦仍舊昏沉疼痛，緩了好一會兒，沒好氣地質問經理人：“到底怎麼回事？”

“有殺手闖進來。拉齊老爹很擔心您，親自在這裡守着。”經理小心翼翼地回答。

普卡狐疑地看着老頭，冷笑：“别裝模作樣了，最想要我這條爛命的是你吧。”

“那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老家夥揶揄，“我是想殺你，可惜啊，在婚禮完成之前，你不能死。”

“婚禮？”

“二十六日，你會照常在雪宮完婚，我會在婚禮上把雪宮的所有鑰匙都給你。屆時也就意味着你正式成為這座山的掌事人。”

他瞧着老頭，等他的條件。等了許久不見他說，不耐煩地自己起頭：“我不會娶你女兒的，最多等到你死，雪宮一樣是我的。”

“新娘是誰随你高興，我鬥不過你，算你厲害，有本事不讓我的車過塞拉維。”

“阿藍死了，是你搞的鬼吧？”他仇恨地問。作為報複，拉齊的運輸線被掐斷了。

“我說不是你也不信。”老頭淡淡地說，“不管你信不信，我還是要說，我不是輸給了你，阿藍也不是我殺的。我是輸給了那些人，創造阿藍，又殺死阿藍的人。”

“你是說——”

拉齊再次擺手，不想再多聊這個話題。他顫顫巍巍地起身，将長筒火槍放在普卡身旁。

“隻是時間緊迫，你得趕緊找個新娘。不要再對婚禮有無謂的偏執了。”

“我不會把我的婚姻當作交易。”普卡神情決絕。

“那麼，你是想拒絕雪宮？”

“當然不，我已經有人選了。”普卡難得露出一絲溫柔笑意，說，“我的新娘，會是一位無與倫比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