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指引地圖上将這座高塔标注為“隔離設施”,據院方的說法,那是專為烈性傳染病患者建造的隔離場所。傳染病很有威吓作用,一般人不敢靠近。
主院區能望見小島,望不見隔離病區的内景。兔尾院有從開業入住至今的客人,細想這麼多年,似乎也沒見有人被送進去。安德洛所本就鮮少聽說有什麼烈性傳染病。有傳言說傳染病隻是托詞,那座塔實際是一座秘密監獄。
隻不過至于到底關押着什麼人物,就不得而知了。
曾有一位病友購得女神島的無人飛行器,好奇之下探訪過那座高塔。高塔頂端的突出部分有三層樓高,開着狹窄的透氣孔。飛行器向内窺視,可以看見其間隻是一片閑置的挑高空間,一眼望到底,光秃秃的沒有任何裝飾。
空屋子裡站着兩名筆挺的安保人員,守着樓梯口。但是什麼都沒有還有人守着,還是持槍警衛,顯得十分可疑。
當然,這些隻是那名病友不滿飛行器被擊落後向其他患者轉述,并沒有旁證。人們将信将疑。院方在隔離病區裡找到了飛行器殘骸,很顯然是撞擊損毀,而非任何形式的擊落,這又将他的說辭打上一個問号。
除此以外,近來隻有紗紗真正進過隔離病區,甚至進過高塔本塔。據她所言,那隻是一座簡陋老舊的破樓,病房環繞着樓梯,從中央擡眼能望到頂,毫無看點。她在那裡遇見了一名病人家屬,後來證實為兔尾院的常客,朗晴集團的辛爾敏會長。
但短期客戶和常住客戶之間一般沒多少交流,也就沒人去問他那裡到底有什麼。
他當然是知道的。
那座塔裡,裝置着卡特柯夫原生界唯一一座自在境模拟機,名為“遊魂”。
“遊魂”模拟機堆疊的部件占滿了高塔頂部整三層樓,就這樣的體積已經是中樞研究員極度精簡的成果。
繁雜設備沿牆壁向内布滿狹窄的環形走道,環繞着挑空空間中央矗立的一座貫通上下的圓柱形裝置。圓柱體與其他部件一樣,構造極其複雜,顯出統一的黑灰色,隻有中段有一截顯眼的白色,亮着燈光。白色部件向四周挑出淺淺的踏闆,踏闆上僅有十分簡陋的鋼筋護欄,很有高空墜落的風險。
辛爾敏扶着護欄環視這間昏暗又擁擠的屋子。
“最近發生了很多巧合。這世上真的會有那麼多巧合嗎?”他喃喃自語,或是在和誰說話。
在他背後,白色骨架包裹的透明圓筒中有一個女人。
辛爾敏對這裝滿一屋子的巨大設備實在知之甚少,但他知道這一截圓筒的名字叫做“容置艙”。
容置艙頂端打下微弱的光,照見其中充滿清澈液體。紅頭發的女人緊閉雙眼懸浮其中。
她的頭發并非像伊裡女神那樣的正紅色,她有一頭更為叛逆的橘紅色長發。
“你也長白頭發了,芙路思。”他故意說。
她比他還要年長兩百多歲,卻執着地不肯老去。中樞有一種延長生命之法,源于運法術師的“去濁之法”,是為“濯禮”。原理是将肉身通過一種用“因”編織的細網,篩去被認為是“時間因素”的“異因”,所有須臾之門内的住民都要經曆這種“濯禮”,辛爾敏也一樣。這種術法能夠有效延長生命壽數,唯一的副作用是接受術式時劇烈到可稱之為反人類罪的疼痛。越到後期,篩網越細,疼痛越劇烈。辛爾敏讨厭這種術法,人就應該自然地老去,自然地死去,死了被遺忘,就應該這樣。
但如今他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去受那錐心蝕骨之痛,隻為不要比她老得更快。
她喜歡年輕的。
他覺得可笑,皮相怎麼能和閱曆相提并論。
“人不該畏懼衰老。”他自言自語道。但偏偏人人都畏懼衰老。沒人能幸免。他想起中樞塔頂的西美,心中又是一陣酸楚。或許是拉齊的自焚給了他一些觸動,變得多愁善感。
浸在容置液中的女人沒有任何回應,隻是閉着雙眼無聲無息,仿佛與世隔絕。
他落寞地笑了笑,按下控制台上某個按鍵,容置艙關上表皮。整間屋子愈加昏沉。檢修橋閃着星星點點的紅光,指引他離開的方向。他在橋中央停留片刻,又一次環顧這座巨大囚籠,歎息,而後離去。
檢修橋自動收起。容置艙關閉檢修模式。承托器上下脫離。預警屏障開啟。小小的圓筒無依無憑地浮在空中,完全失去與外界的連接。
走下樓梯,警衛員守在架空層,向他彙報說:“昂娜院長已經準備好了。”
他點了點頭:“出發吧。”
衆人走進垂直電梯。
待到訪客全部離去,安保人員重新到位,控制中心校準視覺欺騙,高塔内部閃了一閃,又回歸那副空曠寂靜的破敗模樣。
昂娜沒想到辛爾敏的輪值警衛主官會在屋外等她。
“為風先生已經向會長說明過情況,昂娜院長不必着急,長官還沒出發,一會兒會來接您。”
她回頭看。追擊者手提拖鞋,抱臂靠牆,一臉沉冤得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