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環新地,仰山農學院。
赫拉十六歲時設計出“麥田城堡”,在仰山落成,而後成為食品集中工廠的重要支柱,生産出教會援糧的大部分供給。
她的主要研究方向并非農學,但因這一緣故,每年都要來此交流。再加上新獲新羽學者光環,今年更是備受重視。農學院将廣告打得滿天飛,平日裡荒無人煙的仰山一時間人頭攢動。
人多了,難免混入奇怪的東西。
仰山的天氣一貫晴好,交流論壇擺在室外,風景宜人,氣氛融洽。服務生推着小車在場地中穿梭,發放農學家們打算新推出市場的時鮮食品。
人群大多圍攏在場地中央,主辦方正向赫拉在内的幾位因理學會特邀研究員介紹新一年集中工廠采用的新技術。
一輛小車直奔人群而去,小車上堆疊着盒裝的漢堡包。服務生不知在着什麼急,将車子推得飛快。有客人想拿食物,卻被完全無視了。東歪西倒,還撞到不少人。
人群逐漸被他吸引了注意力,發出陣陣驚呼。連赫拉也聽見聲響時,那人已經離她很近了。人們意識到這人不正常,有人去攔,隻見他舉起兩個漢堡盒,向她怒目而視,大叫道:“赫拉,你不配稱為新羽學者!野心家的走狗!去死吧!”
用力将兩隻漢堡盒投擲向她。
交流論壇設置了安全檢查流程,理論上來說不會有殺傷性武器被帶進來。
赫拉望着紙盒沿完美抛物線飛向自己,呆呆地來不及反應。
有人上前一把将她推開,伸手遮擋,紙盒準确撞到他衣袖。沒有想象中的爆炸或濃煙,隻是傳來一陣惡臭。
辛爾敏長長地歎氣,脫下外衣丢給警衛員。警衛經過嚴格訓練,還是無法抵抗本能,幹嘔但勇敢地将濺滿便便的外衣拎走。
投便者在拾取下一波彈藥之前,被一擁而上的内衛警官壓在地上動彈不得。警官打開小車上的漢堡盒,同樣的裝置還有五盒,都是新鮮的,還沒凝固。人群發出一陣咦惹之聲,嫌棄地退出一個圓。先前拿到漢堡的客人顫抖地看着手裡的食物,紛紛嘔吐不停。
那瘋子被叉走,嘴裡叫喊着“辛爾敏,叛徒!野心家!篡權者!釋放西美主席!你要毀了須臾!你不得好死!”逐漸遠去。
赫拉看起來很緊張。辛爾敏向她笑了笑,試圖緩解氣氛:“沖我來的,怪不得。我以為你們這些學究論戰也用這一招呢。”
她沒被逗笑,望着他,滿眼委屈,最終沒忍住哇哇大哭,将他吓了一跳。
“你到底在做什麼?他們都說——”
圍觀人群被驅趕,還是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赫拉嚎了一半噎住,硬是閉嘴将質問咽下,隻鵝鵝鵝地哭得很難聽。她真的很難過。
辛爾敏和西美的不和傳聞也有好幾年了,原本隻被當作無聊人士的謠傳,無人在意。辛爾敏是西美的最忠實擁趸,近百年的效忠曆曆在目。然而随着遠行日接近,西美一次次缺席理事局常規會議,分離派與故土派沖突加劇,一号人物和二号人物的争執又甚嚣塵上。就連赫拉這樣全身心投入于學術研究,對時勢毫無概念的學者也感知到了氣氛的不同。
滿頭大汗的主辦方解散了人群,将兩尊大佛安頓在自然農場河邊的廊亭裡。
青草蔥蔥,牛羊遍地,草與糞便的混合氣味不斷彰顯着健康原生态。河水潺潺,沖刷岸邊已經滾圓的石塊。時不時有銀色小魚躍出水面,映照着彩色光華。
生意盎然。
與赫拉滿臉的人生無望截然相反。
“有人欺負你?”辛爾敏問。不大可能。因理學家和運法術師一樣,都是唯能力論。這家夥年紀輕輕,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
她呆滞地看向他,默默流淚,問:“他們都說,西美老師其實并不同意最終避險方案,說是你,假借決策會之名,強行推進最終避險。他們說,你想假借最終避險,侵吞六國土地,你想成為新世界的獨裁者。他們說你為此囚禁了西美老師。這些都是真的嗎?”
辛爾敏沒忍住哈哈大笑。
赫拉更為焦慮,不停追問:“是真的嗎?你說呀。”
他笑出眼淚:“這想象力到底是充沛還是匮乏?我是這麼老套的反派嗎?”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西美老師在哪裡?我要見他。”
“你确定嗎?”辛爾敏問,用一種看小孩的慈愛目光打量她,問,“那你自己的想法呢?”
“什麼意思?”
“如果你覺得,沒有西美的肯定,你無法繼續工作,我可以替你問他有沒有時間見你。不過你要想清楚,”他說,“如果你的西美老師,真的不再認可最終避險,你要因為他而放棄嗎?”
“如果他不認可,一定有他的理由,一定是我考慮得不夠全面。”
“或許沒有那麼複雜。”他望向遠處,“舉個例子,你知道人是會變的,如果你的西美老師,隻是老了,不再勇敢了,改變了立場,開始主張‘人擁有自決的自由,比起擁有遙遠的出路更重要’,你打算怎麼辦?”他又将目光收回,落在她身上。
“你要旗幟鮮明地反對他嗎?”他問。
赫拉陷入兩難。
和辛爾敏不同,西美作為偉大的因理學家和政治領袖,可以說是須臾的精神支柱。
赫拉很小的時候投入他門下,由他親自教導,兩人如同運法術師間的授業師徒,向來師命難違。
但她的算法告訴她,告訴須臾所有人,“最終避險”方案是人類文明在末日後得以留存的唯一出路,這已經經過重重驗算,被一次又一次地驗證正确。她正因此獲得新羽勳章。這是須臾的使命,是所有因理學家的使命。從最開始,西美就這樣教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