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清明平淡道,“隻是太平方終歸隻能調養身體,治标不治本,要說治愈頑症,隻怕遙遙無期。”
葛清明直言不諱,何汶柳聽明白了這意思。
何家請來的大夫或沒有成算,或畏其威勢不願擔這個險責,所以開的藥方都是不得其法,但求無過。
何汶柳低着頭,看不清他的神色,“請先生明示,究竟要如何才能治好我二弟?”
“五行相勝,這病若是想要根除,必要同樣猛烈的刺激。”
聽完他的話,何汶柳盯着葛清明,微微歪頭,“先生的意思我明白,隻是孫二小姐如今已經皈依佛門,行蹤無定,也是因她的事我二弟才變成今日這副模樣,恕我實在無力再令他們二人相見。”
葛清明被他直勾勾地這麼盯着瞧,有種被蛇盯上的感覺,渾身有些悚然,平複片刻才道:“大爺誤會,我并非是要他二人相見,而是要用藥。”
“唯有猛藥治沉疴,要取麻黃、天南星、半夏等幾味有毒性的藥材配了搓成藥丸子,每日白湯服下。”
“虎狼之藥内催,在外每日兩次輔以銀針疏通氣血,若是一切順利,不消幾日工夫,每日二爺便會有那麼一時三刻可見的清醒,假以時日,定能康複無虞......”
說到這,葛清明頓了頓,“隻是二爺先天便身子單弱,累月來又患了這樣的病症,尋常身體強健的病人似一盞添滿了燈油的燈,可二爺的身子卻日複一日早已拖垮,燈油耗盡,若是貿然用藥,怕是劑量掌握一時承受不住,一來二去,反而......會耽擱了性命。”
何汶柳臉色一寒。
看到他的反應,仿佛已在葛清明意料之中,他緩了語氣,“二少爺系出名門,又同大爺手足情深,不如在下開一個安魂定神的方子,将來或許另請醫術高明者,未必不會有新的轉機。”
何汶柳卻出乎意料地沉默了。
這些日子裡請的大夫,要麼是治不好,要麼便是支吾兩聲,推脫醫術不精,即便是宮中的醫官,亦不敢講話說盡,生怕冒險得罪了何昌安,隻有孟玺帶來的這位大夫一番話肯點透。
頑疾可醫,卻是一個兩難的選擇。
是要做個一生富貴的瘋子,還是與天相争,徹底根治。
賭注是他的命。
何汶柳的目光轉向了躺在床上沉睡不醒的何汶白。
他的臉色青白可怖,仿佛早已死去多時。
何汶柳此時的沉默像是持續了萬萬年之久,他看着自己的親弟弟,臉上現出一種顯而易見的掙紮神色,令孟玺都不禁有些唏噓,“有勞先生相告,隻是此事系關我二弟性命,必要先禀了高堂,到時再麻煩先生過府。”
說罷,從懷中掏出一錠金作酬謝,便是委婉拒絕了。
“給他治——”
何汶柳話音還未落下,便見一個中年男人,身披魚鱗甲胄、手持金鞭,大步流星跨進門來,舉止之間畢露威儀,但見行伍之人常年殺伐的血腥氣。
孟玺與葛清明憑着動物的本能,斷定此人正是何汶柳同何汶白之父——提督何昌安。
何昌安年歲比孟延年輕些,身量高大健碩,須髯如戟,如今披甲而來,佩刀鳴響,甲胄泛着陰冷的寒光,孟玺這等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雖站得筆直,可在何昌安面前莫名有種待宰羔羊的感覺。
看着床上無知無覺的二兒子,何昌安的眼神似有一瞬柔情,可也隻有一瞬,他便對葛清明道,“請教先生究竟有多大的把握可以救犬子......?”
葛清明思索片刻,緩緩伸出三根手指。
何昌安又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何汶白,“那就有勞先生寫下方子,我這就差家人去拿藥。”
“父親——”
自何昌安進門後始終沉默的何汶柳忽然開口,“仲延的病未必無解,也許來日——”
何昌安倨傲的視線落在何汶柳的身上,反問道,“你當真是如此想的嗎?”
何汶柳默了一瞬,再開口時嘴角上翹,語氣不由帶了幾分譏诮,“即便他就是這幅樣子又如何呢?左不過家中養他一世,何須眼看他去死,害他一條性命。”
“他是你的親弟弟,我的親骨肉。我何家的兒郎,從文也可,從武也罷,”何昌安看着他,意有所指,“唯獨就是不能這麼不明不白沒出息地苟活着。”
“若是治得好,便是老天保佑,若是治不好......”
話沒說完,可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葛清明見了不少富貴人家的家私事,雖然感知到這番父子之間的角力,但自知自己所能承載的天道為治病救人一途而已,此時裝聾作啞才是上上的做法。